此詞作于元祐六年(1091)蘇軾由杭州太守被召為翰林學士承旨時,是作者離杭時送給參寥的。參寥是僧道潛的字,以精深的道義和清新的文筆為蘇軾所推崇,與蘇軾過從甚密,結(jié)為莫逆之交。蘇軾貶謫黃州時,參寥不遠兩千里趕去,追隨他數(shù)年。這首贈給參寥的詞,表現(xiàn)了二人深厚的友情,同時也抒寫出世的玄想,表現(xiàn)出巨大的人生空漠之感。整首詞達觀中充滿豪氣 ,向往出世卻又執(zhí)著于友情 ,讀來毫無頹唐、消極之感,但覺氣勢恢宏,蕩氣回腸。
詞的上片起勢不凡,以錢塘江喻人世的聚散離合,充分表現(xiàn)了詞人的豪情。首二句表面上是寫錢塘江潮水一漲一落,但一說“有情”,一說“無情”,此“無情 ”,不是指自然之風本乃無情之物,而是指已被人格化的有情之風,卻絕情地送潮歸去,毫不依戀。所以,“有情卷潮來”和“無情送潮歸”,并列之中卻以后者為主,這就突出了此詞抒寫離情的特定場景,而不是一般的詠潮之作,如他的《南歌子·八月十八日觀潮》詞 、《八月十五日看潮五絕》詩,著重渲染潮聲和潮勢,并不含有別種寓意。下面三句實為一個領字句,以“問”字領起。西興,在錢塘江南,今杭州市對岸,蕭山縣治之西?!皫锥刃睍煛?,即多少次看到殘陽落照中的錢塘潮呵!這里指與參寥多次同觀潮景,頗堪紀念 ?!靶睍煛?,一則承上“潮歸”,因落潮一般在傍晚時分,二則此景在我國古代詩詞中往往是與離情結(jié)合在一起的特殊意象。此句以發(fā)問的形式,寫出天上陽光的無情。地下潮水無情而歸,天上夕陽無情而下,這是以天地和自然萬物的無情,襯托人之有情。
“不用”以下四句 ,意謂面對社會人生的無情,不必替古人傷心,也不必為現(xiàn)實憂慮,必須超凡脫俗,“白首忘機”,泯滅機心,無意功名,達到達觀超曠、淡泊寧靜的心境。這幾句,帶有作者深沉的人生感喟和強烈的哲理色彩,讀來令人感慨。
從上片寫錢塘江景,到下片寫西湖湖景,南江北湖,都是記述他與參寥在杭的游賞活動?!按荷健保恍┹^早的版本作“暮山 ”,或許別有所據(jù),但從詞境來看,不如“春山”為佳。前面寫錢塘江時已用“斜暉”,此處再用“暮山 ”,不免有犯重之嫌;“空翠煙霏”正是春山風光 ,“暮山”,則要用“暝色暗淡”、“暮靄沉沉”之類的描寫 ;此詞作于元祐六年三月,恰為春季,特別叮嚀“記取”當時春景,留作別后的追思,于情理亦較吻合。
“算詩人”兩句,先寫與參寥的相知之深。參寥詩名甚著,蘇軾稱贊他詩句清絕,可與林逋比肩。他的《子瞻席上令歌舞者求詩,戲以此贈》云“底事東山窈窕娘,不將幽夢囑襄王。禪心已作沾泥絮,肯逐春風上下狂 ”,妙趣橫生,傳誦一時。他與蘇軾肝膽相照,友誼甚篤。早在蘇軾任徐州知州時,他專程從余杭前去拜訪;蘇軾被貶黃州時,他不遠二千里,至黃與蘇軾游從;此次蘇軾守杭,他又到杭州卜居智果精舍 ;甚至在以后蘇軾南遷嶺海時,他還打算往訪,蘇軾去信力加勸阻才罷。這就難怪蘇軾算來算去,像自己和參寥那樣親密無間、榮辱不渝的至友,在世上是不多見的了。如此志趣相投,正是歸隱佳侶,轉(zhuǎn)接下文。
結(jié)尾幾句表現(xiàn)了詞人超然物外、歸隱山水的志趣,進一步抒寫二人的友情。據(jù)《晉書·謝安傳》載,謝安東山再起后,時時不忘歸隱,但終究還是病逝于西州門。羊曇素為謝所重,謝死后,一次醉中無意走過西州門 ,覺而大哭而去。詞人借這一典故安慰友人:自己一定不會象謝安一樣雅志相違,使老友慟哭于西州門下。
此詞以平實的語言 ,抒寫深厚的情意 ,氣勢雄放 ,意境渾然。鄭文焯《手披東坡樂府》說 ,此詞“云錦成章,天衣無縫”,“從至情中流出,不假熨貼之工 ”,這一評語正道出了本詞的特色。詞人那超曠的心態(tài),那交織著人生矛盾的悲慨和發(fā)揚蹈厲的豪情,給讀者以強烈的震撼和深刻的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