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段共四句,主要寫憤激的外在表現(xiàn)。開頭兩句居高臨下,入手擒題,刻畫了詩人的自我形象。他壯懷激烈,孤憤難平,象東晉王敦那樣,敲擊玉壺,誦吟曹操的名篇《步出夏門行》:“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傲沂俊?、“壯心”、“暮年”三個詞都從曹詩中來,說明李白渴望建功立業(yè),這一點正與曹操相同。但他想到,曹操一生畢竟干了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yè),而自己卻至今未展素志,不覺悲從中來,憤氣郁結。三杯濁酒,已壓不住心中的悲慨,于是拔劍而起,先是對著秋月,揮劍而舞,忽又高聲吟詠,最后眼淚奪眶而出,涕泗漣漣?!昂鋈弧眱勺职言娙诵念^不可自已的憤激之情寫得十分傳神。四句一氣傾瀉,至此已是盛極難繼。兵家有所謂“以正合,以奇勝”的說法。這四句正面書憤,可說是“以正合”,下面別開一途,以流轉之勢寫往事回憶,可說是“以奇勝”。
“鳳凰初下紫泥詔,謁帝稱觴登御筵”兩句,如異峰突起,境界頓變。詩人一掃悲憤抑郁之氣,而極寫當初奉詔進京、皇帝賜宴的隆遇。李白應詔入京,原以為可施展抱負,因此他傾心酬主,急于披肝瀝膽,輸寫忠才?!稗頁P”兩句具體描寫了他在朝廷上的作為。前一句說的是“尊主”,是贊頌皇帝,后一句說的是“卑臣”,是嘲弄權貴?!俺鞌?shù)換飛龍馬,敕賜珊瑚白玉鞭”,形象地寫出了他受皇帝寵信的不同尋常?!帮w龍馬”是皇宮內六廄之一飛龍廄中的寶馬。唐制:學士初入,例借飛龍馬。但“數(shù)換飛龍馬”,又賜珊瑚“白玉鞭”,則是超出常例的。以上六句字字從得意處著筆?!傍P凰”兩句寫平步青云,“揄揚”兩句寫宏圖初展,“朝天”兩句寫備受寵渥。得意之態(tài),渲染得淋漓盡致。詩人騁足筆力,極寫昔日的騰踔飛揚,正是為了襯托時下的冷落可悲,故以下便作跌勢。
“世人不識東方朔,大隱金門是謫仙。”東方朔被漢武帝視作滑稽弄臣,內心很苦悶,曾作歌曰:“陸沉于俗,避世金馬門,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史記·滑稽列傳》)后人有“小隱隱陵藪,大隱隱朝市”(晉王康琚《反招隱詩》)之語。李白引東方朔以自喻,又以謫仙自命,實是出于無奈。從無限得意,到大隱金門,這驟然突變,可以看出詩人內心是非常痛苦的?!笆廊瞬蛔R”兩句,郁郁之氣,寄于言外,與開頭四句的悲憤情狀遙相接應。以上八句為第二段,通過正反相照,詩人暗示了在京橫遭毀誣、備受打擊的不幸。忠憤節(jié)氣,負而未伸,這也許就是詩人所以要擊壺舞劍、高詠涕漣的原因吧!
第三段四句寫詩人自己堅貞傲岸的品格?!拔魇眱删涫钦f自己執(zhí)道若一,進退裕如,或笑或顰而處之皆宜,這種態(tài)度別人效之不得。辭氣之間,隱隱流露出傲岸自信的個性特征。當然,詩人也很清楚他為什么不能施展宏圖,因而對朝廷中那些妒賢害能之輩道:“君王雖愛蛾眉好,無奈宮中妒殺人!”這兩句化用《離騷》旨趣,托言美人見妒,暗寓士有懷瑾握瑜而不見容于朝的意思,蘊藉含蓄,寄慨遙深。
明代詩論家徐禎卿說:“氣本尚壯,亦忌銳逸?!保ā墩勊囦洝罚鴳嵵魅绻晃冻研凼箽?,象灌夫罵座一般,便會流于粗野褊急一路。李白這首詩豪氣縱橫而不失之粗野,悲憤難平而不流于褊急。開頭四句入手緊,起勢高,抒寫胸中憤激之狀而不作悲酸語,故壯浪恣縱,如高山瀑流,奔瀉而出,至第四句頓筆收住,如截奔馬,文氣陡然騰躍而起。第五句以“初”字回旋兜轉,筆飽墨酣,以昂揚的格調極寫得意,方以為有風云際會、魚水顧合之美,筆勢又急轉直下,用“大隱金門”等語暗寫遭讒之意。最后以蛾眉見妒作結,點明進讒之人,方恃寵貴盛,自己雖拂劍擊壺,慷慨悲歌,終莫奈之何。詩筆擒縱結合,亦放亦收,波瀾起伏,變化入神,文氣渾灝流轉,首尾呼應。明代詩論家徐禎卿認為,一首好詩應該做到“氣如良駟,馳而不軼”。(《談藝靈》)李白這首詩是當之無愧的。
(吳汝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