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曾批評南宋詞已成“羔雁之具”,意思是詞已成為人們之間已相饋贈的禮品,失去了真情。這個評價有合理之處,但不免絕對。此詞是祝賀他人娶媳婦的應(yīng)酬之作 ,但寫得喜氣洋溢,自有一股濃郁的生活情趣。想來新人合巹之夕,當(dāng)其親朋云集、賓客滿堂、語笑喧嘩之際,絲竹并起,歌者執(zhí)擅板引吭唱此一闋,定然平添出許多的熱鬧。“紫陌”二句,以“迎親”開場。妙在并不說破,只是展現(xiàn)兩幅場景,讓讀者自己去玩味。京城的大道上,風(fēng)光正好;姑娘的閨閣中,羅衣飄香?!劣谀蟹接H的如何吹吹打打,新嫁娘如何羞怯而興奮地?fù)Q上精美的嫁衣,種種細(xì)節(jié),都在言外,引發(fā)出讀者的無窮想象。
“相將”二句,繳出詞人以賓客身份“賀人新娶”的題意?!跋鄬ⅰ豹q言“相共”。“人月圓夜”,點明這是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夜。這一天,天邊月圓,地上人雙,真是良辰美景,賞心樂事,無限地喜慶和幸福?!跋茸陨倌晷囊?,為惜殢人嬌態(tài),久俟愿成雙”三句,由“新娘”而“賓客”而“新郎”,移步換形,三方兼顧 ,用意十分周至。然逐層筆法又各不相同,敘新娘時于空際傳神,述賓客則就實處敷色,至此言新郎 ,將他對美好愛情的強烈渴望刻畫得活靈活現(xiàn),他對少女那嬌媚的姿態(tài)愛慕已久,在經(jīng)歷過多少輾轉(zhuǎn)反側(cè)的不眠之夜后,終于等到洞房花燭夜這樣美好的時刻。佳節(jié)而結(jié)良緣,已是喜上加喜;偏此良緣又屬當(dāng)事人不勝跂足翹首而待者,那就更美更甜。于是水到渠成 ,引出“此夕于飛樂,共學(xué)燕歸梁”二句來。《詩·邶風(fēng)·燕燕》云:“燕燕于飛,差池其羽?!贝颂幰噪p燕比翼齊飛,同歸畫梁,入巢相并,來形容新婚之幸福美滿。
換頭后五句,仍然扣緊新郎、新娘,但隨韻腳又分為兩層 ?!八骶谱印比鋵懶氯诵薪话荻Y畢飲“交杯灑 ”。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及吳自牧《夢粱錄》二著中有關(guān)記載,這種儀式蓋由主持婚禮者命妓女執(zhí)雙杯,以彩緞同心結(jié)綰住盞底,而后男女雙方互飲一盞,飲罷擲盞于床下,如兩杯一仰一合,則為大吉大利 。(或以盞一仰一覆,安放在床下,人為地造取大吉利之意。)這三句分屬三方?!八骶啤闭撸鞒只槎Y之人也?!坝煽汀敝^“仙客”,指新郎 ?!白砑t妝”之應(yīng)屬新娘 ,一目了然,不必贅言了。“訴衷情處,些兒好語難忘”二句,是寫新郎新娘喝完交杯酒后,終于得以在洞房里傾訴多日來的相思,而且免不了海誓山盟。前面飲交杯酒是實錄。現(xiàn)在“訴衷情”的場面則是作者的想象,卻在情理之中,顯得分外甜蜜親切,讓人神往。
接著,詞人將詞筆運轉(zhuǎn)回來,代表眾親朋諸賓客表達(dá)衷心的祝福。祝辭亦分兩層:
“但愿”三句,祝新郎、新娘夫妻恩愛,地久天長 。這是主意 。附帶言及“千秋歲”、“萬年歡會”,兼祝小兩口壽比南山,且形影相隨,無離別之苦?!靶邢查L春宅,蘭玉滿庭芳”二句,則是預(yù)言此人家春風(fēng)長駐,將早生 、多生貴子了?!疤m玉”句用的是《世說新語·言語 》中典故 ,該書載東晉名臣謝安問子侄們道 :“為什么人們都希望自家的子弟們好 ?”其侄謝玄答曰:“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階庭耳?!保ù笠馐牵哼@就好比人人都希望芝蘭玉樹那樣的香花名木生長在自家的院子里、臺階邊 。)中國古代以多子多孫為人生一大福事,對子孫寄予厚望亦是人之常情,所以賀人新婚時常說“早生貴子”這一類祝福的話。
這首詞,對婚禮的正面描寫與側(cè)面烘托互相交織;對此良緣的前因有追述,后果有展望;對新郎、新娘的情態(tài)或分寫,或合敘,寫得既花團錦簇又有條而不紊 。更貫穿著自己及賓客們的歡快情緒和良好祝愿,雖然談不上什么深刻的社會內(nèi)容和思想意義,但至少它是以平等的人格去贊美生活中的美,而不同于那些為達(dá)官貴人乃至其老太爺、老太太或夫人們祝壽之類的阿諛之辭,應(yīng)酬之作。
另外,本篇標(biāo)明體例為“集曲名 ”,這在詞中獨具一格。詞之全稱為“曲子詞”,“曲名”即其所配合的燕樂曲調(diào)之名,亦即今之所謂“詞牌”?!凹币舱?,蓋謂通篇由許多“詞牌”拼集而成。具體說來,此詞每句之中 ,都暗藏著一個“詞牌”,它們依次是《風(fēng)光好》、《綺羅香》、《人月圓》、《賀新郎》、《少年心 》、《殢人嬌 》、《愿成雙》、《于飛樂》、《燕歸梁》、《索酒 》、《迎仙 客》、《醉紅妝》、《訴衷情》、《意難忘》、《千秋歲》、《萬年歡》、《應(yīng)天長》、《長春》、《滿庭芳 》、共十九支。其中十八支曲今均有宋人作品流傳,僅《愿成雙》一調(diào)未見作者,當(dāng)是散佚了(在元散曲中還有作品 ,屬黃鐘宮),幸虧有此詞在,尚可補充有關(guān)詞樂文獻(xiàn)之不足。所以說,此詞的形式不僅新穎,緊緊配合內(nèi)容的需要,而且具有文獻(xiàn)學(xué)意義上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