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作此詩時,正謫任江州司馬,因公到江州附近的建昌江去,以渡口所見所感,寫下了這首絕句。詩表面上寫渡口風光,其實蘊藏了深沉復雜的思想。
原來,白氏在長安作校書郎時,丁母憂去職,在長安附近的渭村住了四年。他從風波險惡的宦場,來到農(nóng)村的自由天地,心情十分坦蕩舒暢。喪服滿了之后,他又被起用為太子左贊善大夫,還是卷進了宦海波濤。僅僅一年,就因開罪權貴貶為江州司馬?,F(xiàn)在,他滿懷憂郁地來到建昌江邊,目擊這渡口風光酷似渭河邊上的蔡渡,就很自然地聯(lián)想到當年退居渭村時那種身心閑適的境地,回味起當時“一朝歸渭上,泛如不系舟”(白居易《適意》)的心情來了??梢?,此時此地,他想起渭村,不止是渭村風景優(yōu)美,人心淳樸,更重要的是,渭村是一個可以躲避政治風雨的安謐的小港;在那里,他的心靈之舟可以安詳寧靜地停泊。
這首詩看似一幅淡墨勾染的風景畫,其實是一首情思邈遠的抒情詩,全詩四句二十八字熔詩畫于一爐。詩的一、二句是一幅“待渡圖”:一江修水,橫在縣城邊,城郭房舍,倒映在清清江水里,見其幽;渡船要教人喚,則行人稀少,見其靜。我們就在這幽靜的畫面上,看到立馬踟躕的江州司馬待渡在水邊。陡然接個“忽似”,領起三、四句,又推出另一幅似是而非的“待渡圖”。展現(xiàn)在讀者眼前的依然是一條江水,但這兒是渭水;依然是一個渡口,但這兒是蔡渡。所似者,微風吹拂著岸邊的青草,如銀似雪的細沙鋪滿灘頭;而毛毛細雨,把畫面渲染得一片迷蒙。無限往事,涌上心頭;無限歸思,交織在這兩幅既相似又不相同的畫圖里?!安蒿L沙雨”,色調(diào)凄迷,襯托出詩人幽獨凄愴的心境。這種出言平淡而造境含蓄深遠的詩風,正是白居易的獨特風格。
絕句規(guī)律,要轉得出,結得好。第三句“忽似”一轉,立見感情跳躍,從而導出了無限風情的第四句。這個“忽似”,妙在凌空而來,觸景而及,推出了新的境界。而這種突然而來的新境界,又正說明詩人經(jīng)常想著渭村。經(jīng)常夢魂縈繞,才產(chǎn)生了這突然的聯(lián)想,讓我們于無聲處,聽到了詩人在高吟“歸去來”!鐘惺在《唐詩歸》里贊許白詩說:“看古人輕快詩,當另察其精神靜深處……此乃白詩所由出,與其所以傳之本也?!边@詩從“輕快”中取得“靜深”之妙,全賴一轉得之。
(賴漢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