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此調(diào)取名于唐人鄭崳詩句“春游雞鹿寨,家在鷓鴣天”。又名《思越人》、《思佳客》等。雙調(diào),五十五字,平韻。
[2]彩袖:指代身穿彩色舞衣的歌女。玉鐘:酒杯的美稱。
[3]拚卻:不惜,甘愿。
[4]樓心:一作“樓頭”。
[5]扇底:一作“扇影”。
[6]相逢:詞中“相逢”凡二見,前一指初逢,后一指重逢,其意有別。
[7]剩把:盡把,只把,再三把。釭(音剛):燈。
此詞表現(xiàn)的是一對戀人的“愛情三部曲”:初盟,別離,重逢。
“彩袖殷勤”二句,一著筆于對方,一落墨于自身,既展現(xiàn)了二人初識時的特定情境,也披露了二人一見傾心、愿托終身之際的曲折心態(tài)?!安市洹保f明對方并非與自已門第相配的大家閨秀,而不過是侑酒于華宴的歌女。但此時伊人殷勤捧杯勸飲,卻不僅僅是履行侑酒之責,而欲藉此暗通情愫。而心有屢犀的作者又何嘗不諳其意?為了報答她于已獨鐘的深情,他開懷暢飲,不惜一醉。這就寫出了感情的雙向交流。
“舞低楊柳”二句描寫歌舞場面,渲染歡樂氣氛,是對初識、亦即初盟時的情境的進一步勾畫。不徑言伊人舞姿曼妙,歌聲婉轉(zhuǎn),而借時間的推移,從側(cè)面表現(xiàn)出其盡態(tài)極妍,是作者的獨出機杼之處?!拔璧汀本浼赛c出了艷舞的持續(xù)之久,又將月升日沉的自然現(xiàn)象化為其動態(tài)效應?!案桀i句由暗示伊人輕搖紉扇,盡興演唱,直至精被力竭,才暫歌喉——扇底風盡,不正意味著歌喉暫歇?這種竟夜歌舞、通宵歡宴的情景,無疑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宋代文人階層的生活情趣。
但作者之所以對它歷久難忘,卻不僅僅是出于對昔日歌舞生涯的眷念,更因為那是他與伊人相識相戀的契機。這兩句造語精麗,發(fā)想新奇,于織濃綺華中別見韶秀之美,因而深為后代詞論家所推賞。
下片一筆躍至別后的相思,而將初盟以迄別離的種種情事盡皆略去,頗見剪裁之工?!皬膭e后”二句點明初逢的場面是其別后懷念的主要內(nèi)容?!皫谆鼗陦簟本渲痹V魂牽夢瑩的相思情懷。“與君同”暗示不獨自已如此,對方亦復頻入夢境,想思無已,但夢中重逢的歡娛極其短暫,夢后獨處的凄愴卻格外深長。如是者三,必然既想入夢,又怕入夢,乃至將夢作真、將真作夢。這就逗出“今宵剩把”二句:作者以“剩把”、“猶恐”前后勾連,通過持燈反覆照看而猶難以釋然這一對眷戀至深的情侶久別重逢的那種驚喜交集、喜極轉(zhuǎn)憂的特殊心態(tài)。 唯其眷戀至深才唯恐此番又是將夢作真。
陳廷焯《白雨齊詞話》評曰:“下半闋曲折深婉,自有艷詞,更不得不讓伊獨步。”這當不是溢美之辭。當然,末二句也許受到杜甫詩“夜闌更秉獨,相對如夢寐”(《羌村三首》之一),及司空曙詩“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云陽館與韓紳宿別》)的啟發(fā)。
【集評】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引《雪浪齋日記》:叔原“楊柳”、“桃花”等句,“不愧
六朝宮掖體”。
趙令畤《侯鯖錄》引晁補之云:晏元獻不蹈襲人語,風度閑雅,自是一家。如“舞
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知此人必不生于三家村中者。
陳廷焯《白雨齋詞話》:下半闋曲折深婉,自有艷詞,更不得不讓伊獨步。
黃蓼園《蓼園詞選》:“舞低”二句,此白香山“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更
覺濃至。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此首為別后相逢之詞。上片,追溯當年之樂,“彩袖”一
句,可見當年之濃情密意。拼醉一句,可見當年之豪情。
換頭,“從別后”三句,言別后相憶之深,??M魂夢。“今宵”兩句,始歸到今日
相逢。老杜云:“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小晏用之,然有“剩把”與“猶恐”四
字呼應,則驚喜儼然,變質(zhì)直為宛轉(zhuǎn)空靈矣。
上言夢似真,今言真似夢,文心曲折微妙。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詞情婉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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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詞是作者膾炙人口的名作,寫詞人與一個女子的久別重逢。上片回憶當年佳會,用重筆渲染,見初會時情重 ;過片寫別后思念,憶相逢實則盼重逢,相逢難再,結想成夢,見離別后情深;結尾寫久別重逢 ,竟然將真疑夢 ,足見重逢時情厚。通篇詞情婉麗,讀來沁人心脾。晁補之稱贊小晏不蹈襲人語,風度閑雅 ,自成一家,舉出“舞低楊柳樓心月”一聯(lián),說“知此人必不生于三家村中者 。”(見《侯鯖錄》)劉體仁在《七頌堂詞繹》中云:“‘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叔厚云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此詩與詞之分疆也。”
上片敘寫當年歡聚之時,歌女殷勤勸酒,自己拚命痛飲,歌女在楊柳圍繞的高樓中翩翩起舞,在搖動繪有桃花的團扇時緩緩而歌,直到月落風定,真是豪情歡暢,逸興遄飛。詞中用詞絢爛多彩,如“彩袖”、“玉鍾 ”、“醉顏紅 ”、“楊柳樓”、“桃花扇”等。但是,所有這一切又都是追憶往事,似實卻虛,所以更有了一種如夢如幻的美感。
下片敘寫久別重逢的驚喜之情 ?!般y釭”即是銀燈;“?!?,只管。末二句從杜甫《羌村》詩“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兩句脫化而出,但表達更為輕靈婉折。這是因為晏幾道作此詞是在承平之世,而久別重逢的對象亦是相愛的歌女 ,情況不同 ,則情致各異。詞中說,在別離之后,回想歡聚時境況,常是夢中相見,而今番真的相遇了,反倒疑是夢中。情思委婉纏綿,辭句清空如話,而其妙處更在于能用聲音配合之美 ,造成一種迷離惝恍的夢境 ,有情文相生之妙。
這首詞的藝術手法是上片利用彩色字面,描摹當年歡聚情況,似實而卻虛,當前一現(xiàn),倏歸烏有;下片抒寫久別相思不期而遇的驚喜之情,似夢卻真,利用聲韻的配合,宛如一首樂曲,使聽者也仿佛進入夢境。全詞不過五十幾個字,而能造成兩種境界,互相補充配合,或?qū)嵒蛱?,既有彩色的絢爛,又有聲音的諧美,足見晏幾道詞藝之高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