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序:淳熙丙午冬,武昌安遠(yuǎn)樓成,與劉去非諸友落之,度曲見志。予去武昌十年,故人有泊舟鸚鵡洲者,聞小姬歌此詞,問之,頗能道其事,還吳為予言之。興懷昔游,且傷今之離索也。
淳熙十三年丙午(1186)秋,其時姜夔正住在漢陽府漢川縣的姐姐家。入冬以后,武昌黃鶴山上建起了一座安遠(yuǎn)樓。作者為參加落成典禮,曾攜友人劉去非前往一游 ,并自度此曲記述了這件事。十年過后,朋友在漢陽江邊聽到歌女詠唱此曲,昔日情景,如在目前,于是便道出了該詞的本事。姜夔得知這一消息,深受感動,于是,便為此曲補(bǔ)寫了詞序。
此詞為新樓落成而作,前五句就“安遠(yuǎn)”字面著想,虛構(gòu)了一番境界,也客觀地顯示了筑樓的時代背景?!褒埳场闭Z出《后漢書·班超傳贊》:“坦步蔥嶺,咫尺龍沙”,后世用來泛指塞外,這里則指金邦。“虎落”為護(hù)城笆籬。宋朝南渡時,武昌是抵抗金人的戰(zhàn)略要地,和議達(dá)成,形勢安定下來,遂出現(xiàn)了“月冷龍沙,塵清虎落”的和平局面,這便是“安遠(yuǎn)”的意指了 。漢制禁民聚飲 ,有慶典時則例外,稱為“賜酺”?!敖衲隄h酺初賜”是借古典以言近事。據(jù)《宋史·孝宗紀(jì)》,這年正月為高宗八十大壽 ,犒賜內(nèi)外諸軍共一百六十萬緡 ,軍中載歌載舞,一片歡樂景象。
故接云:“新翻胡部曲,聽氈幕元戎歌吹?!焙勘臼翘拼鳑龅胤綐非??!缎绿茣ざY樂志》:“開元二十四年,升胡部于堂上。⋯⋯后又詔道調(diào)、法曲與胡部新聲合作 ?!庇纱诉叺睾M(jìn)入殿堂。又據(jù)《新唐書·南蠻·驃國傳》:“胡部,有箏、大小箜篌、五弦、琵琶、笙、橫笛、短笛、拍板,皆八;大小箜篥,皆四。工七十二人,分四列,屬舞筵之隅,以導(dǎo)歌詠?!彼谑⑻茣r本是“新聲”,今又“新翻”之 ,用此盛大樂隊以為帥府中歌舞伴奏,頗具氣象。以邊地之曲歸為我用,亦寓“安遠(yuǎn)”之意。
以下正面寫樓的景觀。先寫樓的整體形勢,然后作細(xì)部刻畫,從局部反映建筑的壯麗:紅漆欄干曲折環(huán)繞,琉璃檐牙向外伸張 ?!皺懬M紅 ,檐牙飛翠”二句,鑄詞極工,狀物準(zhǔn)確生動,特別是“縈紅飛翠”的造語,能使人產(chǎn)生形色相亂、目迷心醉的感覺。緊接“人姝麗”三句 ,又照應(yīng)前文“歌吹”,寫樓中宴會的盛況“粉香吹下 ,夜寒風(fēng)細(xì) ?!币购c出冬令,風(fēng)細(xì)則粉香可傳,歌吹可聞。全是一派溫馨承平的氣象。
“此地”便是黃鶴山,其西北磯頭為著名的黃鶴樓所在,傳說仙人子安曾乘鶴路過 。所以過片就說:這樣的形勝之地,應(yīng)有妙筆生花的“詞仙”乘白云黃鶴來題詞慶賀,人仙同樂。仙人乘鶴是本地故事,而“詞仙”之說則是就樓成盛典而加以創(chuàng)用 ?!皳怼弊州^“乘”為虛 ,“君”乃泛指,都能見出作者運思用筆的靈活自如。說“宜有”并非真有,不免有些遺憾。其實通觀詞的下片,多化用崔顥《黃鶴樓》詩意,進(jìn)而寫登樓有感。大抵詞人感情很復(fù)雜 ,“安遠(yuǎn)樓”的落成并不能引起一種生逢盛世之歡,反而使他產(chǎn)生了空虛與寂寞的感受 ?!坝裉菽谩?,他在想什么?“嘆芳草萋萋千里 ”翻用崔詩“ 芳草萋萋鸚鵡洲”?!疤煅那槲?”,正是崔詩“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的況味 。這是客愁?!罢叹旗鹎宄?,花銷英氣 ?!笨苛鬟B杯酒與光景銷磨志氣,排遣閑愁。這是歲月虛擲之恨。這和“安遠(yuǎn)”有什么關(guān)系呢?關(guān)系似乎若有若無?;蛟S“安遠(yuǎn)”的字面能使人產(chǎn)生返還家鄉(xiāng)、施展抱負(fù)等等想法,而實際情況卻相去很遠(yuǎn)吧。
于是詞人干脆來個不了了之 ,以景結(jié)情 :“西山外,晚來還卷 ,一簾秋霽”,仍歸到和平的景象,那一片雨后晴朗的暮色,似乎暗寓著一個好的希望。但應(yīng)指出,這三句乃從王勃《滕王閣詩》“朱簾暮卷西山雨”化出,仍然流露出一種冷清索寞之感。
總之,這首詞雖為慶賀安遠(yuǎn)樓落成而作,力圖在“安遠(yuǎn)”二字上做出一篇喜慶的“ 文章”;但自覺不自覺地打入作者身世飄零之感,流露出表面承平而實趨衰颯的時代氣氛。這就使詞的意味顯得特別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