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樂樓是宋朝杭州誦金門外的一座酒樓。淳祐九年(1249 年),臨安府尹趙與重建。吳文英在淳祐十一年春在此宴飲時曾作《鶯啼序 》,為時人傳誦。這首《高陽臺》,從內(nèi)容看,應(yīng)是他晚年重來時所作。
起首“修竹凝妝 ,垂楊駐馬,憑闌淺畫成圖?!比鋵懾S樂樓內(nèi)外所見景色 ,由酒樓邊的修竹 ,寫到樓下的垂楊 ,再寫登樓遠眺,湖光山色如詩如畫?!啊龏y’,遠見;‘駐馬’則是從近處觀察;‘憑闌’,已登樓?!薄吧缴l題?樓前有雁斜書”二句緊承第三句。憑闌一望 ,展現(xiàn)在眼底的湖山既宛如天開圖畫;而天際適有雁陣掠過 。 又恰似這幅畫圖上題寫的詩句。到此,寫足了望中所見之美景,也點出了分韻題之事。接下去,作者跳過了鋪敘宴飲盡醉的一般寫法在“東風(fēng)緊送斜陽上 ,弄舊寒、晚酒醒馀”兩句中,所寫的已是酒醒之后。句中以“東風(fēng)”點明季節(jié),以“斜陽下”點明時間。其“舊寒”二字則暗示此次是舊地重游,從而引出過拍“自消凝,能幾花前,頓老相如”三句。這時,酒已醒,日已暮,晚風(fēng)送寒,一天的歡會已是場終人散。詞人撫今思昔,樓猶是舊樓,景猶是故景,春花依然如前,而看花之人已老。其悵惘之情,近似蘇軾《東闌梨花》詩所寫的“惆悵東闌一株雪 ,人生看得幾清明 ”。這里,巧用“頓”老,以見歲月流逝之疾和人事變化之速。
下片換頭三句,既緊承上片最后已流露出的花前“傷春”之感,而又把詞意推開,另辟新境,可以說既達到了“藉斷絲連 ”、又達到了“異軍突起”的要求。上片,句句不離豐樂樓;下片卻一開頭就以“不在高樓上”五字撇開此樓,而把“傷春”之地由“樓上”自然而然地轉(zhuǎn)移到“燈前 ”、“雨外”。可是,詞筆剛轉(zhuǎn)換,隨即又推開。下面“怕艤游船,臨流可奈清琱”兩句 ,又把想象跳躍到游湖與“臨流”。句中的“清琱二字是回應(yīng)上片“頓老相如”句。接著,詞人臨湖展開想象,在“飛紅若到西湖底,攪翠闌、總是愁魚”兩句中,在空間上把詞思由湖面深入到“湖底 ”,并推已及物。寄情于景,想象湖底的游魚也會為花落春去而頓生憂愁。結(jié)拍“莫重來 ,吹盡香綿,淚滿平蕪”三句,更把詞思在時間上由現(xiàn)在跳越到未來 ,想象此次重來故地,點點落紅已令人百感交集,異日重來,也許柳綿也將吹盡。那時如果只見一片平蕪,就更令人難以為懷了。
吳文英生活于南宋末期,國勢垂危,因而他后期的詞句常為感時哀世之作。這首詞寫于酒樓會飲、即席分韻的場合,而詞人竟悲從中來,從而以咽抑凝回的詞語表達了這種深切的感慨。其所觸發(fā)的花前“傷春”之情,近似杜甫在一首《登樓》詩中所說的“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詞中的“斜陽下”、“飛紅 ”、“吹盡香綿”,都不僅是描寫景物,而是因物興悲,托景寄意,所寄托的正是對當(dāng)時暗淡衰落的國運的無限憂思 。正因詞人作此詞之時,萬念潮生,憂思叢集 ,因而其詞情也是感觸多端、百轉(zhuǎn)千回的,其詞筆就也是跳動變換、忽彼忽此的。詞中既有空間的跳躍 ,也有時間的跳躍,特別是下片,步步換景,句句轉(zhuǎn)意,每轉(zhuǎn)愈深。但是,盡管詞句的跳動大,轉(zhuǎn)換多,而整首詞又是渾然一體,脈絡(luò)分明的。夢窗詞的主要風(fēng)格特征是深曲麗密,屬于質(zhì)實一派;而其成功之作又往往于密中見疏,實中見虛,重而不滯。這首詞就是在麗密厚重中仍自具有空靈回蕩之美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