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詞以議論為主,具有濃厚的哲理意味,同時也有強烈的抒情色彩。從詞中所表現(xiàn)的內容來看,它的寫作年代當為蘇軾謫貶黃州之后 。此作情理交融,奔放舒卷,盡情地展示了詞人在人生道路上受到重大挫折之后既憤世嫉俗又飄逸曠達的內心世界,表現(xiàn)了他寵辱皆忘 、超然物外的人生態(tài)度 。詞人以議論發(fā)端,用形象的藝術概括對世俗熱衷的名利作了無情的嘲諷 。他一開始就引用《莊子》中的一個寓言故事,以蔑視的眼光 ,稱為“蝸角虛名、蠅頭微利”,進而以“算來著甚干忙”揭示了功名利祿的虛幻,并由世俗對名利的追求,聯(lián)想到黨爭中由此而帶來的傾軋以及被傷害后的自身處境,嘆道 :“事皆前定,誰弱又誰強 ?!薄笆隆?,指名利得失之事 ,謂此事自有因緣,不可與爭;但得者豈必強,而失者豈必弱,因此也無須過分介意。以上幾句,既是對營營茍茍世俗觀念的奚落,也是對政治派系內部傾軋的厭倦和批判,大有洞悉人生之慨。東坡感到人世間名利場的角逐如同夢幻,所以 ,“且趁閑身未老,須放我、些子疏狂。百年里,渾教是醉,三萬六千場 ”,試圖在醉中不問世事,以全身遠禍。一“渾”字抒發(fā)了以沉醉替換痛苦的悲憤,一個憤世嫉俗而又渴求擺脫塵世羈絆的文人形象呼之欲出。
過片“思量 、能幾許 ”,承上“百年里”說來,謂人生能幾;而“憂愁風雨,一半相妨”,宦海浮沉,輾轉流遷,命運多舛,飽經(jīng)憂患。這幾句是作者的人生自敘 ,隱含著身受慘禍 、壯志難酬的沉痛哀嘆。
“又何須抵死,說短論長 ”,是因“憂愁風雨”而徹悟之語。此句憤激地表達了詞人對于憂患人生的失望和悵惘,讀來令人感慨萬千。下面筆鋒一轉,以“幸、無際的綠茵、高張的云幕,與浩大無窮的宇宙合而為一 ,求得了內心的寧靜。結尾“江南好,千鐘美酒,一曲《滿庭芳 》”一句,情緒豁達開朗,充滿了飄逸曠達、超凡脫俗的閑適至樂之情,表明作者終于擺脫了世俗功名的苦海,獲得了精神的超脫與解放。正如有人所說,詩詞固然以“主性情”為主,但是“主議論”的詩詞如能做到“帶情韻以行 ”,同樣可以收到扣人心弦的藝術效果。東坡這首《滿庭芳》詞的成功便說明了這一點。
稱這首詞是一篇抒情的人生哲理議論,應當是恰如其分的。全篇援情入理,情理交融,現(xiàn)身說法,真抒胸臆,既充滿飽經(jīng)滄桑、憤世嫉俗的沉重哀傷,又洋溢著對于精神解脫和圣潔理想的追求與向往,表達了詞人在人生矛盾的困惑中尋求超脫的出世意念,可謂一曲感人至深的生命的覺醒和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