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詞的母題是婉約詞家常用的良辰美景和離懷別苦,然而經(jīng)過作者的一番濃縮醇化,卻釀出了新意。
“暖雨晴風初破凍”點出時為景色宜人后初春。緊承破題的“柳眼梅腮”,也可以稱得上“易安奇句”,此句意蘊豐富,一語雙關(guān),既補充起句的景語,又極為簡練地刻畫出了一個思婦的形象。正是這個姣好的形象,被離愁折磨得坐臥不安如癡如迷。
從“酒意詩情誰與共”一句推斷,所思之人,必定是其丈夫了 。李清照的首詞是說,即使柳萌梅綻,景色誘人,作者也無心觀賞,面對大好春光,沒有親人陪伴,只得獨自傷心流淚。宜人的美景、華貴的服飾,她全然不顧,在“暖雨晴風”的天氣里,意無情無緒地斜靠在枕頭上,任憑“淚融殘粉花鈿重”、“枕損釵頭鳳”這首詞的感情真摯而細膩,形象鮮明而生動,真切地表達了閨中少婦的思夫之情。
結(jié)句“獨抱濃愁無好夢,夜闌猶剪燈花弄 ”,被稱為“入神之句 ”,詞意含蓄傳神,思婦形象清晰肖妙,頗有意趣。相傳燈花為喜事的預兆。思婦手弄燈花,比她矢口訴說思念親人的心事,更耐人尋味,更富感染力。盼人不歸,主人公自然會感到失望和凄苦,這又可以加深上片的“酒意詩情誰與共”的反詰語意,使主題的表達更深沉含蓄。
這是一首正宗的婉約派詞作,特別是“淚融殘粉花鈿重”以及“乍試夾衫金縷縫,山枕攲斜,枕損釵頭鳳”等句可以和最典型的婉約詞相類。不過,這首詞寫得蘊藉而不攲靡,妍婉而不任巧,不失易安詞的清新淺易之風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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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詞《唐宋諸賢絕妙詞選》、《草堂詩余別集》、《古今詞綜》等都題作“離情”,而《草堂詩余別集》還注云:“一作春懷”。由此看來,這些恐均非原題,是后人據(jù)詞作內(nèi)容添加的;此外,“春懷”與“離情”確也概括了詞作的主要內(nèi)容。
閨情、傷別,在中國古代詩詞創(chuàng)作中,大約也算是永恒的主題之一了。但是,在李清照之前,真正出自少女作家之手,而又能以純情的筆致、高雅的格調(diào)來曲寫閨事的作品,并不多見,更不要說能透過閨情這一側(cè)面,反映出一個人心靈的歷史,折射出某時代的治亂滄桑了。
李清照的這首《蝶戀花》寫閨中離情,在她的同類題材的作品中,既不像早年之作《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寫出了青年夫妻間特有的別離相思之苦;也不似她晚年的《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借詠梅來抒發(fā)備嘗戰(zhàn)亂流離、伉儷生死睽隔的凄楚情懷。這首詞中,抒情主人公,生活依然安定,情感亦較深沉,整篇以高雅的精神生活為基點,寫她同丈夫趙明誠暫別后的孤寂落寞。
上片前三句,既以明麗的色彩描繪早春持有的風物,也表現(xiàn)出對生活的信心、期望和熱愛。她不寫料峭春寒,而選擇了“暖雨晴風”;“柳眼梅腮”,更以擬人之筆,細膩地描摹出她對萬物復蘇的審美情感。“柳眼”,是說楊柳初生的嫩葉象人剛剛張開的睡眼;“梅腮”則創(chuàng)造性地刻畫出早梅花發(fā)時的生動意象。梅在落葉果樹中是花發(fā)最早的一種,它的:花先葉開放,又往往兩朵齊出,或呈淡紅,或呈粉白,用少女的雙腮比擬它,可謂一字傳神?!耙延X春心動”,既象是說大自然透出了春的信息。又似景物觸動了縷縷春愁?!熬埔庠娗檎l與共?”這近乎內(nèi)心獨白的一句,便把別后相思與失落之感直接道破了。但這句貌似直露,實則含蓄,其中高度凝煉地概括了趙李二人夫妻生活所獨具的豐富內(nèi)容;李清照和趙明誠都是詩人和學者。論創(chuàng)作天才,趙不及李;講學者氣質(zhì)李遜于趙。李清照天才秀出,其作品“俯視巾幗”、“壓倒須眉”;趙明誠治學精慎,每能“援碑刻以正史傳”;夫妻各有所長,巧妙互補,達到了“意會心謀,目往神授”的入化境界。李清照在趙明誠死后,為他的學術(shù)著作《金石錄》所寫的《后序》中,就曾深情地追懷他們共同創(chuàng)造的、交織著文藝、學術(shù)、愛情的美好經(jīng)歷。結(jié)婚之初,趙明誠還在“太學”作學生,“每朔望謁先出”,就往往“質(zhì)衣取半千錢,步火相國寺,市碑文、果實歸,相對展玩咀嚼”;后來趙明誠出為郡守,更是“竭其俸入”,以賄金石、圖籍,就連李清照也為之“食去重肉,衣去重采”,而以摩蕊彝鼎,??笔穫鳎刚貌?,其析疑義為最大的樂趣。所以“酒意詩情誰與共冬決不是尋常士大夫的花前月下,淺醉低吟,而是指更深刻、更豐富、更高雅,甚至更崇高的精神生活。這種生活的暫時中斷,怎能不令人感到難以忍受的精神失落?所以難怪獨坐相思,淚融殘粉,就連頭上所戴的些許首飾,也覺得無比沉重而不勝負荷了。
下片選取了閨中生活的三個典型細節(jié),分層次、多側(cè)面地刻畫了李清照的孤寂情懷。乍試夾衫,山枕獨倚,夜弄燈花,把“酒意詩情誰與共”的內(nèi)心獨自;化成了生動的視覺形象。特別是最后兩句,借用古人燈花報喜之說,其深夜剪弄,就不只為了消解濃愁,而更透出了對丈夫早歸的熱切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