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贈別詩通常以交代送別的時間、地點、環(huán)境發(fā)端,借景物描寫來烘染離情別意。這首詩不同,開頭便是一聲深沉的慨嘆:茫茫滄海簡直不可能達到盡頭,又怎么能知道那滄海以東是怎樣一番景象呢!突如其來,噴薄而出,令人心神為之一震。三四兩句一問一答,寄寓詩人深情。“九州”,代指中國,大意是說:中國以外,哪里最為遙遠呢?恐怕就要算迢迢萬里之外的日本了,現(xiàn)在友人要去那里,真象登天一樣難啊!頭四句極寫大海的遼闊無垠和日本的渺遠難即,造成一種令人惆悵、迷惘、惴惴不安的濃重氛圍,使讀者剛接觸到作品就從情緒上受到了強烈的感染。
接下來四句,是寫想象中友人渡海的情景。在當時的科學水平和技術條件下,橫渡大海到日本去是一種極為冒險、生死未卜的事情。通常是正面實寫海上的景象,諸如氣候的無常、風濤的險惡等等,借以表達對航海者的憂慮和懸念。例如林寬的《送人歸日本》:“滄溟西畔望,一望一心摧!地即同正朔,天教阻往來。波翻夜作電,鯨吼晝可雷。門外人參徑,到時花幾開?”其中第三聯(lián)寫得驚耳怵目,扣人心弦,應當說是相當精警的句子。但是,無論語言是怎樣的鋪張揚厲,情感是怎樣的激宕淋漓,要在一首短詩中把海上航行中將要遇到的無數(shù)艱難險阻說完道盡,畢竟是辦不到的。所以,王維采用了另外一種別開生面的手法:避實就虛,從有限中求無限?!跋驀┛慈?,歸帆但信風”,要說的意思只開了一個頭便立即帶住,讓讀者自己去思索,聯(lián)想,補充,豐富?!缎绿茣|夷傳》云:“日本使自言國近日所出,以為名?!边@里“日”字雙關,兼指太陽和日本國。試想,航海者就憑幾片風帆、數(shù)支櫓槳,隨風飄流,不是艱險已極嗎?不作正面描繪,只提供聯(lián)想線索;不言艱險而艱險之狀自明,不說憂慮而憂慮之情自見,正是這兩句詩高明的地方。最有特色的,還是“鰲身映天黑,魚眼射波紅”兩句。在這里,詩人不只是沒有實寫海上景象,而且虛構了兩種怪異的景物:能把天空映黑的巨鰲,眼里紅光迸射的大魚,同時展現(xiàn)出四種色彩:黑,紅,藍(天),碧(波),構成了一幅光怪陸離、恢宏闊大的動的圖畫。你看,波濤在不停地奔涌,巨鰲與大魚在不停地出沒,四種色彩在不斷地交織和變幻。這就不能不使人產生一種神秘、奇詭、恐怖的感覺。詩人借怪異的景物形象和交織變幻的色彩刺激讀者的感官,喚起讀者的情感體驗,把海上航行的艱險和對友人安危的憂慮直接傳達給了讀者。千百年來,歷代的詩論家們公認王維“詩中有畫”,但往往沒有注意到,他的“詩中畫”大多是“繪畫所描繪不出的畫境”。這首詩即是如此。人們公認王維是著色的高手。但往往沒有注意到,他筆下的色彩不是客觀對象的一種消極的附屬物,而是創(chuàng)造環(huán)境氛圍、表現(xiàn)主觀情感的積極手段。這兩句詩利用色彩本身的審美特性來表情達意,很富創(chuàng)造性,有很高的借鑒價值。
最后兩句,詩人設想晁衡戰(zhàn)勝艱難險阻,平安回到祖國,但又感嘆無法互通音訊。這就進一步突出了依依難舍的深情。
這是一曲中日兩國的傳統(tǒng)友誼之歌。通篇沒有用一個概念性的語詞來明言所表現(xiàn)的究竟是什么情感,但我們從目的地的渺遠、航程的艱險和詩人的聲聲喟嘆中,可以明確無誤地體會到,這是一種悵惘、憂愁、懸念、惜別等等雜糅交織的至精至誠的情誼。司空圖《詩品》說:“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語不涉難,已不堪憂”,正好道出了這首詩的表情特點。
(文達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