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起頭就起得怪:“愁思忽而至”,究竟“愁”的什么,又怎么個“愁”法呢,作者不但不加解說,反而接著大寫“跨馬出北門”的所見所聞,仿佛將原先的愁思輕輕巧巧地撤在一邊了。其實這正是詩人狡獪之處,他安下了一枚“釘子”,卻又故弄玄虛地轉(zhuǎn)移讀者的視線,讀者切莫上當受騙。
果然,文章逐漸來了。步出北門,四顧瞻望,眼目所及,只是一片荒涼的墳園?!八砂貓@”在這里特指墳地,因古人墓穴上專植松柏而得名。遍地荊棘叢生(“蹲蹲”為叢聚茂密的樣子),更說明這片墳園已成廢墟,絕無人來打掃探視。
往下,詩人筆頭一轉(zhuǎn),給墳園里的杜鵑鳥作了一個特寫。專寫杜鵑的原因:相傳此鳥的前身是古代蜀國的國王杜宇,他后來失去王位,流落異鄉(xiāng),死后冤魂便化成了杜鵑。這自然是人們因杜鵑鳥鳴聲凄厲所附會出來的故事,而詩人則巧妙地利用這個傳說,將荒園里的杜鵑同墓穴中的死者構(gòu)成聯(lián)想,暗示這鳥兒可能即是死者魂魄的化身。聽它聲音哀苦,啼鳴不息,正是死去的冤魂在傾訴自身的不幸。看它毛羽頹脫,身形憔悴,恰似囚牢中的罪犯遭受了髡(音坤,古代剃去頭發(fā)的刑罰)刑。可憐它如今只能飛走于林木之間,靠啄食昆蟲、螞蟻為生,已不能顧及往日尊顯的地位,享受那富貴榮華的生活。這一段描述與其說是寫杜鵑,還不如說在給死者招魂。而通過這寓言托物的手法,詩篇的本意便影影綽綽地顯露了出來。
于是來到了全詩結(jié)穴之處:“念此死生變化非常理,中心愴惻不能言?!薄皭韾拧本褪恰俺钏肌?,一起一結(jié),遙相呼應(yīng),意味著起首的哀愁一直貫串到底,“愁”的內(nèi)涵并未改變。那末,究竟為什么而犯愁,詩句間似乎也已點明,那便是“死生變化”的道理,前面文字中著力描寫的墳園景象和杜鵑神態(tài),均足以昭示這一點。然若讀者的理解僅局限于這一般化的死生之理上,恐還未能充分揭示詩篇的內(nèi)在意蘊。讀者應(yīng)該注意到,寄寓于杜鵑形象上的死生變化現(xiàn)象,是一種與社會地位的沉淪、原有身分的顛躓相聯(lián)系的獨特的轉(zhuǎn)變,一種帶有濃烈政治色彩的生活變遷,這才是詩人著眼之所在。據(jù)此,有人認為此詩影射晉恭帝遭劉裕篡害之事,也有人以為暗指宋少帝被弒事,說法不一,難以輕下斷語。但不管怎樣,詩確系有為而發(fā),則無庸置疑。六朝正處在政權(quán)更迭頻繁、政局動蕩不穩(wěn)的歷史階段,改朝換代是家常便飯,統(tǒng)治集團間的紛爭傾軋更永無休止。在這種政治局面下,往日安富尊榮的帝室權(quán)門、達官顯宦,一旦傾覆,身死族滅,是很常見的現(xiàn)象。作者感喟于世態(tài)的混亂,而又回天無力,只能歸之于死生變化非常之理。而由于篇中涉及時事,擔心招來禍殃,便只好故意閃爍其辭,晦曲其事了。作風的不同導(dǎo)源于內(nèi)容的差異,這里也顯示出作者“量體裁衣”的本領(lǐ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