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詠柳七絕是寫暮春晴日長安城外、灞水岸邊的送別情景的。不過它不是寫自己送別,而是議論他人送別;不是議論一般的夫妻或親友離別相送,而是有感于倡女送別相好的纏綿情景。而這一切,又不是以直寫的方式出現(xiàn),而是運(yùn)用比興的手法,托物寫人,借助春柳的形象來表現(xiàn),因而較之一般的送別詩,這首詠柳詩在思想和藝術(shù)上都很有新意。
詩題曰“柳”,即是詠柳,因而通篇用賦,但又有比興。它的比興手法用得靈活巧妙,若即若離,亦比亦興。首句即景興起,賦而興,以送別帶出柳;晴和的春日,灞水橋邊,一批又一批的離人,折柳送別。次句寫柳條依拂,相偎相倚,比喻顯豁,又興起后兩句的感慨?!跋噘讼嘁小?,寫出春風(fēng)中垂柳婀娜姿態(tài),更使人想見青年男女臨別時(shí)親昵、難舍的情景。他們別情依依,不勝春意纏綿。然而他們不象親友,更不類夫妻,似乎是熱戀的情侶,還仿佛彼此明白別后再無會(huì)期,要享盡這臨別前的每刻春光。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倡女送別相好客人。后二句,感慨飛絮無定和柳條纏人,賦柳而喻人,點(diǎn)出暮春季節(jié),點(diǎn)破送別雙方的身份。詩人以“飛絮無定”,暗喻這種女子自身的命運(yùn)歸宿都掌握不了,又以“垂絲絆路人”,指出她們不能、也不懂得那些過路客人的心情,用纏綿的情絲是留不住的。“爭”通“怎”,末句一作“爭把長條絆得人”,語意略同,更直截點(diǎn)出她們是青樓倡女??偲饋碚f,詩意是在調(diào)侃這些身不由己的倡女,可憐她們徒然地賣弄風(fēng)情,然而詩人的態(tài)度是同情的,委婉的,有一種難名的感喟在其中。
在唐代,士子和倡女是繁華都市中的兩種比較活躍的階層。他們之間的等級(jí)地位迥別,卻有種種聯(lián)系,許多韻事;更有某種共同命運(yùn),類似遭遇。《琵琶行》里那位“老大嫁作商人婦”的長安名妓和身為“江州司馬”的長安才子白居易,有著“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類似遭遇和命運(yùn)。在這首《柳》中,羅隱有意無意地在嘲弄他人邂逅離別之中,流露一種自我解嘲的苦澀情調(diào)。詩人雖然感慨倡女身不由己,但他也懂得自己的命運(yùn)同樣不由自主,前途“可能俱是不如人”(羅隱《贈(zèng)妓云英》)。所以在那飛絮無定、柳絲纏人的意象中,寄托的不只是倡女自家與所別路人的命運(yùn)遭遇,而是包括詩人自己在內(nèi)的所有“天涯淪落人”的不幸,是一種對(duì)人生甘苦的深沉的喟嘆。
這首詩句句賦柳,而句句比人,暗喻貼切,用意明顯,同時(shí)由比而興,引出議論。所以賦柳,喻人,描寫,議論,筆到意到,渾然融合,發(fā)人興味。在唐人詠柳絕句中,亦自獨(dú)具一格。
(倪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