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的樂府小章《楊柳枝詞》,一共有九首,這是其中的第一首,可說是這組詩的序曲,鮮明地表現(xiàn)了他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的革新精神。
首句“梅花”,指漢樂府橫吹曲中的《梅花落》曲,用笛子吹奏(羌笛是笛的一種),其曲調(diào)流行后世,南朝以至唐代文人鮑照、吳均、徐陵、盧照鄰、沈佺期等都有《梅花落》歌詞,內(nèi)容都與梅花有關(guān)。(見《樂府詩集》卷二四)這句意思說,起源于塞北的《梅花落》是用笛子吹奏的樂曲。
次句講的是《楚辭》中的《招隱士》篇。相傳西漢淮南王劉安門客小山之徒作《招隱士》篇來表現(xiàn)對屈原的哀悼?!墩须[士》首句云,“桂樹叢生兮山之幽”,下文又兩處有“攀援桂枝兮聊淹留”之句,所以劉禹錫詩中以桂樹指代《招隱士》篇。《招隱士》雖然篇章短小,但情辭悱惻動人,為后代所傳誦。篇中“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兩句尤為后世文人所賞愛,樂府雜曲歌辭有《王孫游》曲,南齊謝朓與王融、唐崔國輔均有歌詞,即從此兩句衍化出來。(見《樂府詩集》卷七四)次句意思是說,《招隱士》是淮南小山的歌詞。《梅花落》曲原出塞北,歌詠梅花,《招隱士》出自淮南王門下,屢屢詠及桂樹,它們與《楊柳枝詞》(詠柳)都以樹木為歌詠對象,在內(nèi)容上有相通的地方,所以劉禹錫拿它們來與《楊柳枝詞》相比。
《梅花落》、《招隱士》雖是產(chǎn)生于西漢的作品,但長久流傳后世,到唐朝仍為人們所吟唱傳誦。唐代文士不但寫《梅花落》、《王孫游》樂府古題詩,而且在其他篇什中也常詠及這兩個作品。如李白詩云:“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保ā杜c史郎中欽聽黃鶴樓上吹笛》)“落梅花”即指奏《梅花落》曲。王維詩云:“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送別》)即化用《招隱士》句意。這都可以說明這兩個作品在唐代的影響。
劉禹錫固然也重視這兩個作品的歷史地位和長遠(yuǎn)影響,但他本著文學(xué)必須創(chuàng)新的原則,向時人提出:“請君莫奏前朝曲,聽唱新翻楊柳枝?!敝赋觥睹坊洹?、《招隱士》這兩個作品畢竟是前朝之曲,不要再奏了,現(xiàn)在還是聽我改舊翻新的《楊柳枝詞》吧?!墩蹢盍吩瓉硪彩菢犯f曲。樂府橫吹曲中有《折楊柳》曲,鼓角橫吹曲中有《折楊柳歌辭》、《折楊柳枝詞》,相和歌辭中有《折楊柳行》,清商曲辭中有《月節(jié)折楊柳歌》,其歌辭大抵是漢魏六朝的作品,都用五言古體來抒寫。唐代不少文人所作《楊柳枝詞》,從白居易、劉禹錫以至晚唐的李商隱、溫庭筠、薛能等的許多作品,卻都用七言近體的七絕形式來寫作,雖然內(nèi)容仍詠楊柳或與楊柳有關(guān)的事物,在形式上確是翻新了。唐人常用絕句配樂演唱,七絕尤多?!稑犯娂范季幦虢o,表明它們是隋唐時代的新曲調(diào)。
劉禹錫晚年與白居易唱和酬答,白居易有《楊柳枝》組詩八首,其第一首云:“《六么》《水調(diào)》家家唱,《白雪》《梅花》處處吹。古歌舊曲君休聽,聽取新翻《楊柳枝》?!眲⒂礤a的《楊柳枝》組詩九首,就是與白居易唱和之作,因此首篇“塞北梅花”一章,在構(gòu)思、造語上都非常接近。比較起來,劉的“請君莫奏”二句比白的“古歌舊曲”二句,語言更為精警動人,因而贏得更多讀者的喜愛。這兩句詩,不僅概括了詩人的創(chuàng)作精神,而且那些致力于推陳出新的人們,也都可以借用它們來抒發(fā)自己的胸懷,因此可說含蘊(yùn)豐富,饒有啟發(fā)意義。
本篇上下兩聯(lián)都接近對偶,每聯(lián)意思都對稱,詞語則是大部分對稱,于大體整齊勻稱中顯出流動自然之美。
(王運(yùn)熙 施紹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