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首懷念友人之作。韋應物與王卿之間有著很深的情誼。讀這首小詩,我們眼前仿佛浮現出詩人韋應物的形象,見到他正在拾級登樓,對景吟唱。從前當他和王卿相聚時,經常一起游覽:他們曾攜手登樓(“踏閣”),縱目遠眺;并肩上山(“攀林”),尋幽探勝。而如今呢,王卿已經遠去楚地,只有詩人自己還滯留在海邊的州郡。這會兒,當詩人孤獨地登樓送目時,一種強烈的懷念故人之情不覺油然而生,脫口唱出了一、二兩句:“踏閣攀林恨不同,楚云滄海思無窮?!?/p>
這開頭兩句雖然開門見山,將離愁別恨和盤托出,而在用筆上,卻又有委婉曲折之妙。一、二兩句采用的都是節(jié)奏比較和緩的“二二三”的句式:“踏閣──攀林──恨不同,楚云──滄海──思無窮”。在這里,意義單位與音韻單位是完全一致的,每句七個字,一波而三折,節(jié)奏上較之三、四句的“四三”句式,“數家砧杵──秋山下,一郡荊榛──寒雨中”,顯然有緩急的不同。句中的自對,也使這兩句的節(jié)奏變得徐緩?!疤らw”與“攀林”,“楚云”與“滄海”,分別在句中形成自對。朗讀或默誦時,在對偶成分之間自然要有略長的停頓,使整個七字句進一步顯得從容不迫。所以,盡管詩人的感情是強烈的,而在表現上卻又不是一瀉無余的,它流蕩在舒徐的節(jié)律之中,給人以離恨綿綿、愁思茫茫的感覺。
三、四句承一、二句而來,是“恨不同”與“思無窮”的形象的展示。在前兩句中,詩人用充滿感情的聲音歌唱;到這后兩句,寫法頓變,用似乎冷漠的筆調隨意點染了一幅煙雨茫茫的圖畫。粗粗看去,不免感到突兀費解;細細想來,又覺得唯有這樣寫,才能情真景切、恰到好處地表現出登樓懷友這一主題。
第三句中的“砧杵”,是搗制寒衣用的墊石和棒槌。這里指搗衣時砧杵相擊發(fā)出的聲音。秋風里傳來“數家”零零落落的砧杵聲,表現了“斷續(xù)寒砧斷續(xù)風”(李煜《搗練子》)的意境?!扒锷较隆?,點明節(jié)令并交代“數家砧杵”的地點,“秋山”的景色也是蕭索的。全句主要寫聽覺,同時也是詩人見到的頗為冷清的秋景的一角。
最后一句著重寫極目遠望所見的景象?!扒G榛”,泛指高矮不等的雜樹?!耙豢ぁ?,形容荊榛莽莽蒼蒼,一望無涯,幾乎塞滿了全郡。而“寒雨中”三字,又給“一郡荊榛”平添了一道雨絲織成的垂簾,使整個畫面越發(fā)顯得迷離恍惚。這一句主要訴諸視覺,而在畫外還同時響著不斷滴落的雨聲。
三四兩句寫景,字字不離作者的所見所聞,正好切合詩題中的“登樓”。然而,詩人又不只是在單純地寫景。砧杵聲在詩詞中往往是和離情聯在一起的,正是這種凄涼的聲音震動了他的心弦,激起了他難耐的孤寂之感與對故人的思念之情。秋風秋雨愁煞人,詩人又仿佛從迷迷蒙蒙的雨中荊榛的畫面上,看到了自己離恨別緒引起的無邊的惆悵迷惘的具體形象。因而,進入詩中的砧杵,荊榛,寒雨,是滲透了作者思想感情的藝術形象,是他用自己的怨別傷離之情開鑿出來的藝術境界。所以,三、四句雖然字字作景語,實際上卻又字字是情語;字字不離眼前的實景,而又字字緊扣住詩人的心境。
這首詩在藝術上的最大特色是采用虛實相生的寫法。一、二句直抒,用的是虛筆;三、四句寫景,用的是實筆。二者相映成趣,相得益彰。虛筆概括了對友人的無窮思念,為全詩定下了抒寫離情的調子。在這兩句的映照下,后面以景寓情的句子才不致被誤認為單純的寫景。景中之情雖然含蓄,卻并不隱晦。實筆具體寫出對友人的思念,使作品具有形象的感染力,耐人尋味,又使前兩句泛寫的感情得以落實并得到加強。虛實并用,使通篇既明朗又不乏含蓄之致,既高度概括又形象、生動。
(陳志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