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釋]（1）秋興：秋日感興。（2）玉露：指霜。（3）巫山巫峽：這兩處均在今四川省巫山縣。（4）江間：指巫峽。兼：連。（5）兩開：兩次開放。他日：往日。（6）一系：長系。（7）刀尺：指作衣裳的工具。（8）白帝城：在今四川省奉節(jié)縣。砧：搗衣石。
[譯文]秋天來了，霜降楓林，楓葉凋零敗落，巫山、巫峽一帶蕭瑟陰森。峽中的江水波浪滔天，好像連天也一起涌過來似的，大概是邊塞干戈’擾攘接著了地上的陰氣吧。兩度菊開，自己仍然漂泊在他鄉(xiāng)，不禁傷感落淚，孤獨的小舟，還長系著懷念故園的一顆心??！天漸漸冷了，處處有人移動刀尺在趕制過冬的寒衣，晚上從白帝城的高處傳來急促的搗衣裳的砧杵聲。
其三:
[注釋]（1）翠微：青的山。（2）信宿：再宿。（3）匡衡：字雅圭，漢朝人。抗疏：指臣子對于君命或廷議有所抵制，上疏極諫。（4）劉向：字子政，漢朝經(jīng)學家。（5）輕肥：即輕裘肥馬。
[譯文]白帝城里千家萬戶靜靜地沐浴在秋日的朝暉中，我天天去江邊的樓上，坐著看對面青翠的山峰。連續(xù)兩夜在船上過夜的漁人，仍泛著小舟在江中漂流，雖已是清秋季節(jié)，燕子仍然展翅飛來飛去，漢朝的匡衡向皇帝直諫，他把功名看得很淡薄，劉向傳授經(jīng)學，怎奈事不遂心。古人尚且如此，我更是不必說了，年少時一起求學的同學大都已飛黃騰達了，他們在長安附近的五陵，穿輕裘，乘肥馬，過著富貴的生活。
其五:
[注釋]（1）蓬萊：宮殿名。南山：終南山。（2）承露：即承露盤。金莖：銅柱。（3）雉尾：指用雉（野雞）尾羽制成的供皇帝上朝時用以障面的羽扇。
[譯文]蓬萊宮正對著巍峨的終南山，承露盤內(nèi)的金柱高高地聳立在云霄間。西望瑤池，懷疑是王母降落人間，從東邊來的祥瑞紫氣充滿了函谷關(guān)。皇上臨朝，用以障面的雉尾羽扇慢慢移開，日光照射在皇上穿的繡有龍鱗的衣服上，閃閃發(fā)光，我有幸看見了圣上的容顏。自己臥病滄江，一覺醒來，驚奇地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暮年歲晚，幾次回想到青瑣宮門，也曾點過朝班啊！
其七:
[注釋](1)昆明池：漢時所開，武帝演練水戰(zhàn)之處。（2）織女：指石刻的織女。需夜月：空對夜月。（3）石鯨：石頭鑿的鯨魚。（4）菰米：又叫菰菜，即菱白。（5）蓮房：蓮蓬。墜粉紅：指荷花凋謝。（6）鳥道：鳥飛之道，形容道路險要難行。
[譯文]見了昆明池的水，就想起漢朝立下的功勞，武帝軍隊的旌旗仿佛出現(xiàn)在我眼前。池邊石刻的織女不能織布，空對著夜月，石刻的鯨魚似乎在秋風中舞動著鱗甲。菰米漂浮在水面上，沉沉的一片，如天上一片黑云，球露之下的蓮蓬顫抖著，荷花早已凋謝。關(guān)塞上烽火連天，路途不通，惟有偏僻的小路可走，江湖滿地之廣，一身飄泊無依，如同泛舟于江上的漁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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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興》八首是大歷元年（766）杜甫五十五歲旅居夔州時的作品。它是八首蟬聯(lián)、結(jié)構(gòu)嚴密、抒情深摯的一組七言律詩，體現(xiàn)了詩人晚年的思想感情和藝術(shù)成就。
持續(xù)八年的安史之亂，至廣德元年（763）始告結(jié)束，而吐蕃、回紇乘虛而入，藩鎮(zhèn)擁兵割據(jù)，戰(zhàn)亂時起，唐王朝難以復興了。此時，嚴武去世，杜甫在成都生活失去憑依，遂沿江東下，滯留夔州。詩人晚年多病，知交零落，壯志難酬，心境是非常寂寞、抑郁的。《秋興》這組詩，融鑄了夔州蕭條的秋色，清凄的秋聲，暮年多病的苦況，關(guān)心國家命運的深情，悲壯蒼涼，意境深閎。
這組詩，前人評論較多，其中以王嗣奭《杜臆》的意見最為妥切。他說：“秋興八首，以第一首起興，而后七首俱發(fā)中懷；或承上，或起下，或互相發(fā)，或遙相應，總是一篇文字……”可見八首詩，章法縝密嚴整，脈絡分明，不宜拆開，亦不可顛倒。從整體看，從詩人身在的夔州，聯(lián)想到長安；由暮年飄零，羈旅江上，面對滿目蕭條景色而引起國家盛衰及個人身世的感嘆；以對長安盛世勝事的追憶而歸結(jié)到詩人現(xiàn)實的孤寂處境、今昔對比的哀愁。這種憂思不能看作是杜甫一時一地的偶然觸發(fā)，而是自經(jīng)喪亂以來，他憂國傷時感情的集中表現(xiàn)。目睹國家殘破，而不能有所作為，其中曲折，詩人不忍明言，也不能盡言。這就是他所以望長安，寫長安，婉轉(zhuǎn)低回，反復慨嘆的道理。
為理解這組詩的結(jié)構(gòu)，須對其內(nèi)容先略作說明。第一首是組詩的序曲，通過對巫山巫峽的秋色秋聲的形象描繪，烘托出陰沉蕭森、動蕩不安的環(huán)境氣氛，令人感到秋色秋聲撲面驚心，抒發(fā)了詩人憂國之情和孤獨抑郁之感。這一首開門見山，抒情寫景，波瀾壯闊，感情強烈。詩意落實在“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兩句上，下啟第二、三首。第二首寫詩人身在孤城，從落日的黃昏坐到深宵，翹首北望，長夜不寐，上應第一首。最后兩句，側(cè)重寫自己已近暮年，兵戈不息，臥病秋江的寂寞，以及身在劍南，心懷渭北，“每依北斗望京華”，表現(xiàn)出對長安的強烈懷念。第三首寫晨曦中的夔府，是第二首的延伸。詩人日日獨坐江樓，秋氣清明，江色寧靜，而這種寧靜給作者帶來的卻是煩擾不安。面臨種種矛盾，深深感嘆自己一生的事與愿違。第四首是組詩的前后過渡。前三首詩的憂郁不安步步緊逼，至此才揭示它們的中心內(nèi)容，接觸到“每依北斗望京華”的核心：長安象“弈棋”一樣彼爭此奪，反復不定。人事的更變，綱紀的崩壞，以及回紇、吐蕃的連年進犯，這一切使詩人深感國運大非昔比。對杜甫說來，長安不是個抽象的地理概念，他在這唐代的政治中心住過整整十年，深深印在心上的有依戀，有愛慕，有歡笑，也有到處“潛悲辛”的苦悶。當此國家殘破、秋江清冷、個人孤獨之際，所熟悉的長安景象，一一浮現(xiàn)眼前?！肮蕠骄佑兴肌币痪涮舫鲆韵滤氖?。第五首，描繪長安宮殿的巍峨壯麗，早朝場面的莊嚴肅穆，以及自己曾得“識圣顏”至今引為欣慰的回憶。值此滄江病臥，歲晚秋深，更加觸動他的憂國之情。第六首懷想昔日帝王歌舞游宴之地曲江的繁華。帝王佚樂游宴引來了無窮的“邊愁”，清歌曼舞，斷送了“自古帝王州”，在無限惋惜之中，隱含斥責之意。第七首憶及長安的昆明池，展示唐朝當年國力昌盛、景物壯麗和物產(chǎn)富饒的盛景。第八首表現(xiàn)了詩人當年在昆吾、御宿、渼陂春日郊游的詩意豪情?！安使P昔曾干氣象”，更是深刻難忘的印象。
八首詩是不可分割的整體，正如一個大型抒情樂曲有八個樂章一樣。這個抒情曲以憂念國家興衰的愛國思想為主題，以夔府的秋日蕭瑟，詩人的暮年多病、身世飄零，特別是關(guān)切祖國安危的沉重心情作為基調(diào)。其間穿插有輕快歡樂的抒情，如“佳人拾翠春相問，仙侶同舟晚更移”；有壯麗飛動、充滿豪情的描繪，如對長安宮闕、昆明池水的追述；有表現(xiàn)慷慨悲憤情緒的，如“同學少年多不賤，五陵衣馬自輕肥”；有極為沉郁低回的詠嘆，如“關(guān)塞極天惟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白頭吟望苦低垂”等。就以表現(xiàn)詩人孤獨和不安的情緒而言，其色調(diào)也不盡相同。“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云接地陰”，以豪邁、宏闊寫哀愁；“信宿漁人還泛泛，清秋燕子故飛飛”，以清麗、寧靜寫“剪不斷、理還亂”的不平靜的心緒。總之，八首中的每一首都以自己獨特的表現(xiàn)手法，從不同的角度表現(xiàn)基調(diào)的思想情緒。它們每一首在八首中又是互相支撐，構(gòu)成了整體。這樣不僅使整個抒情曲錯綜、豐富，而且抑揚頓挫，有開有闔，突出地表現(xiàn)了主題。王船山對此說：“八首如正變七音旋相為宮而自成一章，或為割裂，則神態(tài)盡失矣?！保ā洞竭z書·唐詩評選》卷四）
《秋興》八首中，杜甫除采用強烈的對比手法外，反復運用了循環(huán)往復的抒情方式，把讀者引入詩的境界中去。組詩的綱目是由夔府望長安──“每依北斗望京華”。組詩的樞紐是“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從瞿塘峽口到曲江頭，相去遙遠，詩中以“接”字，把客蜀望京，撫今追昔，憂邦國安?！N種復雜感情交織成一個深厚壯闊的藝術(shù)境界。第一首從眼前叢菊的開放聯(lián)系到“故園”。追憶“故園”的沉思又被白帝城黃昏的四處砧聲所打斷。這中間有從夔府到長安，又從長安回到夔府的往復。第二首，由夔府孤城按著北斗星的方位遙望長安，聽峽中猿啼，想到“畫省香爐”。這是兩次往復。聯(lián)翩的回憶，又被夔府古城的悲笳所喚醒。這是第三次往復。第三首雖然主要在抒發(fā)悒郁不平，但詩中有“五陵衣馬自輕肥”，仍然有夔府到長安的往復。第四、五首，一寫長安十數(shù)年來的動亂，一寫長安宮闕之盛況，都是先從對長安的回憶開始，在最后兩句回到夔府。第六首，從瞿塘峽口到曲江頭，從目前的萬里風煙，想到過去的歌舞繁華。第七首懷想昆明池水盛唐武功，回到目前“關(guān)塞極天惟鳥道”的冷落。第八首，從長安的“昆吾……”回到“白頭吟望”的現(xiàn)實，都是往復。循環(huán)往復是《秋興》的基本表現(xiàn)方式，也是它的特色。不論從夔府寫到長安，還是從追憶長安而歸結(jié)到夔府，從不同的角度，層層加深，不僅毫無重復之感，還起了加深感情，增強藝術(shù)感染力的作用，真可以說是“毫發(fā)無遺憾，波瀾獨老成”（《贈鄭諫議十韻》）了。
情景的和諧統(tǒng)一，是抒情詩里一個異常重要的方面?！肚锱d》八首可說是一個極好的范例。如“江間波浪兼天涌，塞上風云接地陰”，波浪洶涌，仿佛天也翻動；巫山風云，下及于地，似與地下陰氣相接。前一句由下及上，后一句由上接下。波浪滔天，風云匝地，秋天蕭森之氣充塞于巫山巫峽之中。我們感到這兩句形象有力，內(nèi)容豐富，意境開闊。詩人不是簡單地再現(xiàn)他的眼見耳聞，也不是簡單地描摹江流湍急、塞上風云、三峽秋深的外貌特征，詩人捕捉到它們內(nèi)在的精神，而賦予江水、風云某種性格。這就是天上地下、江間關(guān)塞，到處是驚風駭浪，動蕩不安；蕭條陰晦，不見天日。這就形象地表現(xiàn)了詩人的極度不安，翻騰起伏的憂思和胸中的郁勃不平，也象征了國家局勢的變易無常和臲硊不安的前途。兩句詩把峽谷的深秋，詩人個人身世以及國家喪亂都包括在里面。這種既掌握景物的特點，又把自己人生經(jīng)驗中最深刻的感情融會進去，用最生動、最有概括力的語言表現(xiàn)出來，這樣景物就有了生命，而作者企圖表現(xiàn)的感情也就有所附麗。情因景而顯，景因情而深。語簡而意繁，心情苦悶而意境開闊（意指不局促，不狹窄）。蘇東坡曾說：“賦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確實是有見識、有經(jīng)驗之談。
杜甫住在成都時，在《江村》里說“自去自來堂上燕”，從棲居草堂的燕子的自去自來，表現(xiàn)詩人所在的江村長夏環(huán)境的幽靜，顯示了詩人漂泊后，初獲暫時安定生活時自在舒展的心情。在《秋興》第三首里，同樣是燕飛，詩人卻說：“清秋燕子故飛飛?！痹娙巳杖战瓨仟氉?，百無聊賴中看著燕子的上下翩翩，燕之辭歸，好象故意奚落詩人的不能歸，所以說它故意飛來繞去。一個“故”字，表現(xiàn)出詩人心煩意亂下的著惱之情。又如“瞿塘峽口曲江頭，萬里風煙接素秋”，瞿塘峽在夔府東，臨近詩人所在之地，曲江在長安東南，是所思之地。黃生《杜詩說》：“二句分明在此地思彼地耳，卻只寫景。杜詩至化處，景即情也”，不失為精到語。至如“花萼夾城通御氣，芙蓉小苑入邊愁”的意在言外；“魚龍寂寞秋江冷”的寫秋景兼自喻；“請看石上藤蘿月，已映洲前蘆荻花”的純是寫景，情也在其中。這種情景交融的例子，八首中處處皆是。
前面所說的情景交融，是指情景一致，有力地揭示詩人豐富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所產(chǎn)生的藝術(shù)效果。此外，杜甫善于運用壯麗、華美的字和詞表現(xiàn)深沉的憂傷?！肚锱d》里，把長安昔日的繁華昌盛描繪得那么氣象萬千，充滿了豪情，詩人早年的歡愉說起來那么快慰、興奮。對長安的一些描寫，不僅與回憶中的心情相適應，也與詩人現(xiàn)實的蒼涼感情成為統(tǒng)一不可分割、互相襯托的整體。這更有助讀者體會到詩人在國家殘破、個人暮年漂泊時極大的憂傷和抑郁。詩人愈是以滿腔熱情歌唱往昔，愈使人感受到詩人雖老衰而憂國之情彌深，其“無力正乾坤”的痛苦也越重。
《秋興》八首中，交織著深秋的冷落荒涼、心情的寂寞凄楚和國家的衰敗殘破。按通常的寫法，總要多用一些清、凄、殘、苦等字眼。然而杜甫在這組詩里，反而更多地使用了絢爛、華麗的字和詞來寫秋天的哀愁。乍看起來似和詩的意境截然不同，但它們在詩人巧妙的驅(qū)遣下，卻更有力地烘托出深秋景物的蕭條和心情的蒼涼。如“蓬萊宮闕”、“瑤池”、“紫氣”、“云移雉尾”、“日繞龍鱗”、“珠簾繡柱”、“錦纜牙檣”、“武帝旌旗”、“織女機絲”、“佳人拾翠”、“仙侶同舟”……都能引起美麗的聯(lián)想，透過字句，泛出絢麗的光彩?？墒窃诙鸥Φ墓P下，這些詞被用來襯托荒涼和寂寞，用字之勇，出于常情之外，而意境之深，又使人感到無處不在常情之中。這種不協(xié)調(diào)的協(xié)調(diào)，不統(tǒng)一的統(tǒng)一，不但絲毫無損于形象和意境的完整，而且往往比用協(xié)調(diào)的字句來寫，能產(chǎn)生更強烈的藝術(shù)效果。正如用“笑”寫悲遠比用“淚”寫悲要困難得多，可是如果寫得好，就把思想感情表現(xiàn)得更為深刻有力。劉勰在《文心雕龍》的《麗辭》篇中講到對偶時，曾指出“反對”較“正對”為優(yōu)。其優(yōu)越正在于“理殊趣合”，取得相反相成、加深意趣、豐富內(nèi)容的積極作用。運用豪華的字句、場面表現(xiàn)哀愁、苦悶，同樣是“理殊趣合”，也可以說是情景在更高的基礎上的交融。其間的和諧，也是在更深刻、更復雜的矛盾情緒下的統(tǒng)一。
有人以為杜甫入蜀后，詩歌不再有前期那樣大氣磅礴、濃烈熾人的感情。其實，詩人在這時期并沒消沉，只是生活處境不同，思想感情更復雜、更深沉了。而在藝術(shù)表現(xiàn)方面，經(jīng)長期生活的鍛煉和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積累，比起前期有進一步的提高或豐富，《秋興》就是明證。
（馮鐘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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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鶴、單復俱編在大歷元年，詩云“叢菊兩開”，蓋自永泰元年秋至云安，大歷元年秋在夔州，是兩見菊開也?！惧X箋】潘岳有《秋興賦》，遂以名篇。吳論：秋興者，遇秋而遣興也，敵八首寫秋字意少，興字意多。
玉露調(diào)傷楓樹林①，巫山巫峽氣蕭森②。江間波浪兼天涌③，塞上風云接地陰④。叢菊兩開他日淚⑤，孤舟一系故園心⑥。寒衣處處催刀尺⑦，白帝城高急暮砧⑧。
（首章，對秋而傷羈旅也。上四因秋托興，下四觸景傷情。【錢箋】首章，秋興之發(fā)端也。江間塞上，狀其悲壯。叢菊孤舟，寫其凄緊。末二句結(jié)上生下，故即以夔府孤城次之。工維楨曰：江間承峽，塞上承山，菊開山際，舟系江中，四句錯綜相應?！绢欁ⅰ坎ɡ嗽诘囟患嫣?，風云在天而曰接地，極言陰晦蕭森之狀?！惧X箋】叢菊兩開，即公《客舍》詩“南菊再逢人病臥”。孤舟一系，即公《九日》詩“系舟身萬里”?！局熳ⅰ抗临缫呀?jīng)二秋，時艤舟以俟出峽，故再見菊開，仍隕他日之淚，而孤舟乍系，輒動故園之心。他日，言往時。故園，指樊川?！抖乓堋罚簠簿展轮?，目所見。刀尺暮砧，耳所聞。【顧注】催刀尺，制新衣。急暮砧，搗舊衣。曰催曰急，見御寒者有備，客子無衣。可勝凄絕。【錢箋】以節(jié)則抄秋，以地則高城，以時則薄暮，刀尺苦寒，急砧促別，末句標舉興會，略有五重，所謂嵯峨蕭瑟，真不可言。范梈曰：作詩實字多則健，虛字多則弱，如此詩“叢菊”“孤舟”一聯(lián)，語亦何嘗不健。）
①李密《感秋》詩：“金風蕩佳節(jié)，玉露凋晚林?！鄙蚣s詩：“暮節(jié)易調(diào)傷?！比罴姡骸罢空块L江水，上有楓樹林。”②梁元帝詩：“巫山巫峽長。”《水經(jīng)注》：江水歷峽，東徑新崩灘，其下十余里有大巫山，非惟三峽所無，乃當抗峰岷峨，偕嶺衡疑，其間首尾一百六十里，謂之巫峽，蓋因山為名也。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張協(xié)詩：“荒楚郁蕭森。”③虞炎詩：“三山波浪高?！薄肚f子》：“道兼于天?！雹堋娟悵芍葑ⅰ咳希粗纲缰?，《夔府書懷》詩“絕塞烏蠻北”，《白帝城樓》詩“城高絕塞樓”可證。蔡琰《胡笳》：“塞上黃蒿兮，枝枯葉干?！扁仔旁姡骸扒餁怙L云高。”漢武帝《論淮南王書》：“際天接地。”⑤張協(xié)詩：“輕露棲叢菊?！雹尢諠撧o：“或命巾車，或棹孤舟。”虞炎詩：“方掩故園扉?！雹摺蹲右垢琛罚骸昂律形戳?。”王臺卿詩：“處處動春心。”《古詩為焦仲卿妻》：“左手持刀尺。”⑧庾信詩，“秋砧調(diào)急節(jié)?！蓖跛脢]曰：《秋興》八章，以第一起興，而后章俱發(fā)隱衷，或起下、或承上、或互發(fā)、或遙應，總是一篇文字。又云：首章發(fā)興四句，便影時事，見喪亂凋殘景象。后四句、乃其悲秋心事。此一首便包括后七首。而故園心。乃畫龍點睛處。至四章故國思，讀者當另著眼，易家為國，其意甚遠。后面四章，又包括于其中。如人主之荒淫，盛衰倚伏，景物之繁華，人情之佚豫，皆能召亂。平居思之，已非一日，今漂泊于此，止有頭白低垂而已。此中情事，不忍明言，不能盡言，人當自得于言外也。
黃生曰：杜公七律當以《秋興》為裘領，乃公一生心神結(jié)聚之所作也。八首之中，難為軒輕，長安一幸，乃文章之過渡。
其二
夔府孤城落日斜①，每依北斗望京華②。聽猿實下三聲淚③，奉使虛隨八月搓④。畫省香爐違伏枕⑤，山樓粉堞隱悲笳⑥。請看石上藤蘿月⑦，已映洲前蘆荻花⑧。
（二章，言夔州暮景。依斗在初夜之時，看月在夜深之候，此上下層次也。亦在四句分截。京華不可見，徒聽猿聲而悵隨搓，曷勝凄楚，以故伏枕聞笳，臥不能寐，起視月色于洲前耳?！娟悵芍葑ⅰ慷旁姟鞍椎圪缰莞鳟惓恰?，白帝在東，夔府在西?！惧X箋】依斗望京，此句為八章之骨。重章疊文，不出于此，皎然所謂截斷眾流句也。每依、言無夕不然?！抖乓堋罚壕┤A，即故園所在，望而不見，奚能不悲？聽猿墮淚，身歷始覺其真，故曰實下。孤舟長系，有似乘槎不返，故曰虛隨。香燭直省，臥病遠違，堞對山樓，悲笳隱動，皆寫日落后情景。蘿間之月，忽映洲花，不覺良宵又度矣。聽猿、悲笳，俱言暮景。八月、蘆荻，點還秋景。
①《舊唐書》：貞觀十四年，夔州為都督府。督歸、夔、忠、萬、涪、渝、南七州。王褒詩：“秋色照孤城?！绷涸墼姡骸拔魃铰淙招??！雹诎矗黑w蔡兩注俱云，秦城上直北斗，長安在夔州之北，故瞻依北斗而望之?；蛞L安城北為北斗形者，非是?！娟悵芍葑ⅰ刻迫硕嘤帽倍?，如平臨北斗之類，公詩多用北斗，如“秦城北斗邊”之類，郭璞詩：“京華游俠窟?！雹鄯υ姡骸奥犜撤解忉?，聞瀨始知川。”《水經(jīng)注》：“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zhuǎn)久絕，故漁者歌曰：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笔掋屧姡骸皠e有三聲淚，沾裳竟不窮?！薄拘煸鲎ⅰ勘臼锹犜橙晫嵪聹I，拘于聲律，故為實下三聲淚。④李陵書：“丁年奉使，皓首而歸?！薄恫┪镏尽罚骸敖腥司雍ｄ菊?，年年八月有浮槎去來不失期，人有奇志，乘槎而去，十余月至一處，有城郭狀，宮中有織婦，見一丈夫牽牛渚次飲之，因問此是何處，答曰：訪嚴君平則知之。因還。至蜀，問君平，曰：某年某月，有客星犯牽牛宿。計其年月，正是此人到天河時也?！庇帧肚G楚歲時記》載漢武帝令張騫使大夏，尋河源，乘槎經(jīng)月而至一處。下文所云，與《博物志》同。今按：嚴武為節(jié)度使，公曾入幕參謀，故有奉使虛隨句。八月槎，用嚴君平在蜀事。奉使，參用張騫出使事。⑤沈佺期詩：“累年同畫省?！薄稘h官儀》：尚書省中，皆以胡粉涂壁，紫青界之，畫古列士，重行書贊。尚書郎更直于建禮門內(nèi)，臺給青縑白綾被，或錦被幃帳茵褥通中枕。女侍史二人，皆選端正，執(zhí)香燭燒薰，從入臺中，護衣服?！对姟罚骸拜氜D(zhuǎn)伏枕?！雹迯堣唬荷綐?，即所寓西閣也?？椎陆B詩：“云葉掩山樓。”【邵注】城上女墻，飾以堊土，故曰粉堞。梁簡文帝詩：“平江含粉堞?！蔽何牡邸杜c吳質(zhì)書》：“悲笳微吟”?！绢欁ⅰ亢司硖J葉而吹之，謂之笳簫，似觱篥而無孔。⑦鮑博士聯(lián)句：“彷佛藤蘿月，繽紛篁霧陰。”⑧樂府《烏夜啼》：“巴陵三江口，蘆荻齊如麻?！毙煳家蕴偬}、蘆荻分夏秋，未合。
唐人七律，多在四句分截，杜詩于此法更嚴。張性《演義》拈夔府京華作主，以聽猿山樓應夔府，以奉使畫省應京華，逐層分頂。說似整齊，然未知杜律章法，而瑣瑣配合，全非作者本意。后面長安、蓬萊、昆明、昆吾四章，舊注各從六句分段，俱未合格。今照四句截界，方見章法也。
其三
千家山郭靜朝暉①，日日江樓坐翠微②。信宿漁人還泛泛③，清秋燕子故飛飛④。匡衡抗疏功名?、?，劉向傳經(jīng)心事違⑥。同學少年多不賤⑦，五陵衣馬自輕肥⑧。
（三章，言夔州朝景。上四詠景，下四感懷。秋高氣清，故朝暉冷靜。山繞樓前，故坐對翠微。漁人、燕子，即所見以況己之淹留。《杜臆》：舟泛燕飛，此人情物性之常，旅人視之，偏覺增愁，曰還、曰故，厭之也?！旧圩ⅰ抗珖L論救房琯忤旨，幾被戮辱，此功名不若衡也。公嘗待制集賢院試，后送隸有司，此傳經(jīng)不如向也?！具h注】匡衡抗疏，劉向傳經(jīng)，上四字一讀。功名薄，心事違，屬公自慨?！绢欁ⅰ客瑢W少年，不過志在輕肥，見無關(guān)于輕重也?！惧X箋】三章，正申秋興名篇之意，古人所謂文之心也。末句五陵，起下長安。）
①《拾遺記》：“千家萬戶之書?！敝x脁詩：“還望青山郭。”陸機詩：“扶桑升朝暉”。②庾信詩：“石岸似江樓?！薄稜栄攀琛罚荷綒馇嗫~色曰翠微，凡山遠望則翠，近之則翠漸微。舊本作日日，乃起下還泛泛、故飛飛，但嫌重字太多。呂東萊作百處江樓，與千家山郭相對，但句法似板。若作每日江樓，仍是對起，而兼能起下矣。③《詩》：“于汝信宿。”注：“再宿曰信。”徐訪詩：“漁人迷舊浦?！薄对姟罚骸胺悍簱P舟?！雹芤笾傥脑姡骸蔼氂星迩锶?，能使高興盡?！惫旁姡骸扒锶ゴ哼€雙燕子?！薄段牟s錄》：燕子至秋社乃去，仲春復來。謝靈運詩：“飛飛燕弄聲?！币怨蕦€，是依舊之詞，非故意之謂?；蛞蹲右?guī)》詩“故作傍人低”，未合。⑤《匡衡傳》：元帝初即位，有日食地震之變，上問以政治得失。衡數(shù)上疏，陳便宜，上悅其言，遷衡為光祿大夫、太子少傅?！督獬啊罚骸蔼毧煽故瑁瑫r道是非?！标憴C《長歌行》：“但恨功名簿?！雹蕖肚皾h·劉向傳》：成帝即位，詔向領校中五經(jīng)秘書。河平中，子歆受詔，與父領校秘書。哀帝時，歆復領五經(jīng)，卒父前業(yè)。劉歆《責太常書》：“考學官傳經(jīng)?！敝芎胝姡骸凹葌昃w促，復嗟心事違。”【黃生注】衡，向皆歷事兩朝，故借以自比。⑦同學少年，謂小時同學之輩?！读信畟鳌罚好献谏儆螌W，與同學共處。鮑照詩：“憶昔少年時。”⑧《西都賦》：“北眺五陵?！弊⒃疲骸伴L陵、安陵、陽陵、茂陵、平陵也?！薄绢欁ⅰ繚h徒豪杰名家于諸陵，故五陵為豪俠所聚。范云詩：“儐從皆珠玳，裘馬悉輕肥?！痹蛔暂p肥，見非己所關(guān)心。
朱鶴齡曰：前三章，俱主夔州。后五章，乃及長安事。
澤州陳冢宰廷敬曰：前三章，詳夔州而略長安。后五章，詳長妄而略夔州。次第秩然。
其四
聞道長安似弈棋①，百年世事不勝悲②。王侯第宅皆新主③，文武衣冠異昔時④。直北關(guān)山金鼓震，征西車馬羽書馳⑤。魚龍寂寞秋江冷⑥，故國平居有所思⑦。
（四章，回憶長安，嘆其洊經(jīng)喪亂也。上四傷朝局之變遷，下是憂邊境之侵逼。故國有思，又起下四章?！抖乓堋罚洪L安一破于祿山，再陷于吐蕃，如弈棋迭為勝負，即此百年中而世事有不勝悲者。百年，謂開國至今。【邵注】王侯之家，委棄奔竄，第宅易為新主矣。文武之官，僥幸濫進，衣冠非復舊時矣。北憂回紇，西患吐蕃，事在廣德、永泰間?；蛑赴彩酚嗄鯙楸笨苷撸??！绢欁ⅰ坑兴?，從寂寞來，故國平居之事，當秋江寂寞，而歷歷堪思也。秋江二字，點秋興意。《杜臆》：思故國平居，并思其致亂之由。易故園心為故國思者，見孤舟所系之心，為國非為家也。其意加切矣。
①《左傳》：太叔文子曰：“今寧子視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②金俊明曰：自高祖開國，至大歷之初，為百年?！蹲髠鳌罚盒劣性唬骸安患鞍倌辏錇槿趾?？”李陵《答蘇武書》，“世事謬矣?！薄妒勒f》：“王戎悲不自勝。”③古詩：“王侯多第宅?！薄惧X箋】天寶中，京師堂寢已極宏麗，而第宅未甚逾制，然衛(wèi)國公李靖廟已為嬖人楊氏矣。及安史作逆之后，大臣宿將競崇棟宇，人謂之木妖。④《后漢書》傳贊：上方欲用文武?！豆﹤鳌罚阂鹿谥T儒。唐中宗授楊再思制：衣冠舊齒。衣冠，指縉紳望族。【錢箋】玄宗寵信蕃將，而肅宗信任中官，俾居朝右，是文武衣冠皆異于昔時矣。⑤【陳澤州注】廣德元年，吐蕃入寇，陷長安，二年，仆固懷恩引回紇、吐蕃入寇。又吐蕃寇醴泉奉天，黨項羌寇同州，渾、奴刺寇整厔。是時西北多事，故金鼓震而羽書馳?；蛑^吐蕃入長安時，征天下兵莫至，故曰羽書遲，非也。陳又云：公詩“愁看北直是長安”，指夔州之北，此云“直北關(guān)山金鼓震”，指長安之北。《封禪書》：因其直北.立五帝壇。樂府有《度關(guān)山曲》。《晉書·劉琨傳》：金鼓振於河曲。崔亭伯詩：“戎馬鳴兮金鼓震。”《后漢書》：馮異拜征西大將軍。《韓非子》：“車馬不疲弊于遠方?！薄冻h春秋》：黥布反，羽書至。《前漢·息夫躬傳》：軍書交馳而輻湊，羽檄重跡而狎至。⑥《水經(jīng)注》：魚龍以秋日為夜。龍秋分而降，蟄寢于淵，故以秋為夜也?！冻o》：“野寂寞其無人。”吳筠詩：“風起秋江上?！雹呱：胙颉墩?zhí)镙喤_奏》：“皆故國地。”阮籍詩：“念我平居時。”又：“登高有所思?！卞X謙益曰：肅宗收京后，委任中人，中外多故，公不以移官僻遠，憗置君國之憂，故有長安世事之感?！懊恳辣倍吠┤A，”情幾乎此。白帝城高，目瞻故國，兼天波浪，身近魚龍，曰“平居有所思”，殆欲以滄江遺老，奮袖屈指，覆定百年舉棋之局。非徒傷晼晚，如昔人愿得入帝京而已。澤州陳廷敬曰：故國平居有所思，猶云“歷歷開元事，分明在目前”。此章末句，結(jié)本章以起下數(shù)章。
黃生曰：下四章，皆故國事，特詳言之以舒其悲感耳?；蛑^寓譏明皇神仙游宴武功之事，是猶其人方痛哭流涕，而誣其嬉笑怒罵，豈情也哉？
其五
蓬萊高闕對南山①，承露金莖霄漢間②。西望瑤池降王母③，東來紫氣滿函關(guān)④。云移雉尾開宮扇，日繞龍鱗識圣顏⑤。一臥滄江驚歲晚⑥，幾回青瑣點朝班⑦。
（五章，思長安宮闕，嘆朝寧之久違也。上四，記殿前之景。下四，溯入朝之事。官在龍首岡，前對南山，西眺瑤池，東瞰函關(guān)，極言氣象之巍峨軒敞。而當時崇奉神仙之意，則見于言外?！惧X箋】儀衛(wèi)森嚴之地，公以布衣召見，所謂“往時文彩動人主”也。末句朝班，方及拾遺移官之事。趙大綱曰：雉扇數(shù)開，望之如云也。龍顏日映，就之如日也。【陳澤州注】此詩前六句是明皇時事。一臥滄江，是代宗時事，青瑣朝班，是肅宗時事。前言天寶之盛，陡然截住，陡接末聯(lián)，他人為此，中間當有幾許繁絮矣。臥滄江，病夔州。驚歲晚，感秋深。幾回青瑣，言立朝止幾度也。此章用對結(jié)，未兩章亦然。
①《唐會要》：大明宮，龍朔三年號曰蓬萊宮，北據(jù)高原，南望爽塏，每天晴日朗，南望終南山如指掌，京城坊市街陌如在檻內(nèi)?！队轰洝罚鹤缘P門北，則有含元殿，又北則有宣政殿，又北則有紫宸殿，三殿南北相沓，皆在山上，至紫宸又北而為蓬萊，則山勢盡矣。豐存禮云：宮闕，舊本作仙闕為是，與下文宮扇不犯重?！抖乓堋窂闹＝癜矗簩m，當作高，蓋字近而訛耳。陸機《洛記》：“高闕十二間?！卑噫己觅x：“登薄軀于宮闕兮?！雹诎喙獭段鞫假x》：“抗仙掌以承露，攫雙立之金莖?！弊ⅲ骸敖鹎o，銅柱也?！薄娟悵芍葑ⅰ繚h武承露銅柱，在建章宮西，建章宮，在長安城外西北隅。唐東內(nèi)在京城東北，不聞有承露盤事。此蓋言唐開、寶宮闕之盛。又以明皇好道，故以蓬萊承露、瑤池紫氣，連類言之，不必實有金莖?！秳≌勪洝罚骸昂?，國初建造，仰觀玉座，如在霄漢?！雹邸娟愖ⅰ刻乒魅缃鹣?、玉真之類，多為道士，筑觀京師，西望瑤池，蓋言道觀之盛。《唐會要》：太清宮，薦享圣祖玄元皇帝，奏混成紫極之樂。東來紫氣，蓋言太清之尊，與上宮闕一類?；蛞袁幊赝跄?，喻貴妃之冊為太真，紫氣函關(guān)，譏玄元之降於永昌，如此說，是追數(shù)先皇之失，非回憶前朝之盛矣。張衡《四愁詩》：“側(cè)身西望涕沾裳?！薄读凶印罚褐苣峦跛烈膺h游，升昆侖之丘，遂賓于西王母，觸于瑤池之上?！稘h武內(nèi)傳》：七月七日，上齊居承華殿，忽青鳥從西來，集殿前。上問東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來也。”④《關(guān)尹內(nèi)傳》：關(guān)令尹喜常登樓望，見東極有紫氣西邁，曰：“應有圣人經(jīng)過京邑?！蹦她S戒。其日果見老君乘青牛車來過?！惧X箋】天寶元年，田同秀見老君降于永昌街，云有靈寶符在函谷關(guān)尹喜宅傍。上發(fā)使求得之?，幊?，本對函關(guān)，以聲律不諧，故句中參用變通之法。⑤陰鏗詩：“云移蓮勢出?！薄秲x衛(wèi)志》：唐制有雉尾障扇。崔豹《古今注》：雉尾扇，起于殷世。高宗時，有雉雊之樣，服章多用翟羽，緝雉羽以為扇，以障翳風塵。朱注云：《唐會要》：開元中蕭嵩奏，每月朔望，皇帝受朝于宣政殿，宸儀肅穆，升降俯仰，眾人不合得而見之。請各羽扇，上將出，扇合，坐定，乃去扇。唯宸儀不欲令人見，故必俟扇開日繞，始得望見圣顏。云移，狀障扇之兩開。龍鱗，謂袞衣之龍章?！娟愖ⅰ渴贩Q明皇儀范偉麗，有非常之表?！蹲犹撡x》：“照爛龍鱗?！薄妒勒f》：諸葛亮曰：“今日復睹圣顏。”⑥一臥滄江，本謝安高臥東山。任昉詩：“滄江路窮此?！滨U照詩：“沉吟芳歲晚?！雹叻对圃姡骸皫谆孛髟乱梗w夢到江邊。”青瑣，官中門名，注別見。樓鑰曰：點，與玷同，古詩多用之。束皙《補亡》詩：“鮮侔晨葩，莫之點辱。”左思《二唐兄弟贊》：“二唐潔己，乃點乃污?！标懾省洞饍?nèi)兄希叔》詩：“既叨金馬署，復點銅龍門?！鄙蚣s《奏彈王源》：“點世家聲，將被比屋?！弊用勒兄T賢用字例也。焦竑云：王建詩：“殿前傳點各依班，召對西來入詔蠻?！鄙w唐人屢用之，亦可證杜詩之不音玷矣。沈約《奏彈孔稚珪文》：正臣稚珪，歷奉朝班。盧德水疑上四用宮殿字太多，五六似早朝詩語。今按：賦長安景亭，自當以宮殿為首，所謂“不睹皇居壯，安知天子尊也。公以布衣召見，感荷主知，故追憶入朝覲君之事，沒齒不忘。若必全首俱說秋景，則筆下有秋，意中無興矣。此章下六句，俱用一虛字二實字於句尾，如“降王母”、“滿函關(guān)”、“開宮扇”、“識圣顏”、“驚歲晚”、“點朝班”，句法相似，未免犯上尾疊足之病矣。
其六
瞿唐峽口曲江頭①，萬里風煙接素秋②?；ㄝ鄪A城通御氣③，芙蓉小苑入邊愁④。珠簾繡柱圍黃鵠⑤，錦纜牙檣起白鷗⑥?；厥卓蓱z歌舞地⑦，秦中自古帝王州⑧。
（六章，思長安曲江，嘆當時之游幸也。上四，敘致亂之由。下四，傷盛時難再。瞿峽曲江，地懸萬里，而風煙遙接，同一蕭森矣。長安之亂，起自明皇，故追敘昔年游幸始末?！抖乓堋罚撼峭ㄓ鶜?，前則敦倫勤政。苑入邊愁，后則耽樂召憂。見一人之身，而理亂頓殊也。因想邊愁未入之先，江上離宮，珠簾圍鵠，江間畫舫，錦纜驚鷗，曲江歌舞之場，回首失之，豈不可憐！然秦中自古建都之地，王氣猶存，安知今日之亂，不轉(zhuǎn)為他日之治乎？【錢箋】萬里風煙，即所謂“塞上風云接地陰”也?！绢欁ⅰ繉m殿密而黃鵠之舉若圍，舟楫多而白鷗之游忽起，此皆實景。舊云柱帷繡作黃鵠文者，非。【陳澤州注】曲江與樂游園、杏園、慈恩寺等相近，地本秦漢遺跡，唐開元中，疏鑿更為勝境，故有末二句。帝王州，又起下漢武帝。）
①《方輿勝覽》：瞿塘峽，在夔州東一里，舊名西陵峽，乃三峽之門。陸機《辯亡論》：“謹守峽江口?！薄秳≌勪洝罚呵?，唐開元中疏鑿為勝境，花卉環(huán)周，煙水明媚，都人游賞盛於中和上巳節(jié)。劉《小說》：園本古曲江，文帝惡其名曲，改名芙蓉，為其水盛而芙蓉富也②韋鼎詩：“萬里風煙異?！眲㈢姡骸胺庇⒙渌厍?。”注：“秋西方白色，故曰素秋?！雹邸杜f唐書》：南內(nèi)曰興慶宮，宮西南隅有花萼相輝勤政務本之樓。開元二十六年六月，遣范安及于長安，廣花萼樓，筑夾城，至芙蓉苑?！堕L安志》：開元二十年，筑夾城，入芙蓉園，自大明宮夾羅城復道，經(jīng)通化門，以達南內(nèi)興慶宮，次經(jīng)明春延喜門，至曲江芙蓉園，而外人不之知也。張正見詩：“御氣響鈞天。”④【錢箋】祿山反報至，帝欲遷幸，登興慶宮花萼樓置灑，四顧凄愴，所謂“小苑入邊愁”也。小苑，指宜春苑?！兑唤y(tǒng)志》：芙蓉苑，即秦宜春苑地。《漢書·蕭望之傳》：“署小苑東門候?！扁仔旁姡骸巴＼囆≡吠狻！标愄K子卿詩，“故鄉(xiāng)夢中近，邊愁酒上寬。”⑤《西京雜記》：昭陽殿，織珠為簾。裴子野詩：“流云飄繡柱?！薄段骶╇s記》：昭帝始元元年，黃鵠下建章太液池中，帝作歌。⑥庾信詩：“錦纜回砂磧?！薄栋Ы腺x》：“鐵軸牙檣?！惫旁姡骸跋笱雷鞣珯{?！薄钝n》：“檣尾，銳如牙也。”何遜詩：“可憐雙白鷗，朝夕水上游?！雹咄豸印镀甙А吩姡骸澳系清绷臧叮厥淄L安。”庾信詩：“正自古來歌舞地?！雹唷妒酚洝⒕磦鳌罚骸拜p騎一日一夜可至秦中?！敝x脁詩：“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薄肚丶o》：衛(wèi)鞅說孝公曰：“秦據(jù)河山之固，東向以制諸侯，此帝王之業(yè)也?！睗芍蓐愅⒕丛唬捍顺猩险?，先宮殿而后池苑也。下繼昆明二章，先內(nèi)苑而及城外也。上下四章，皆前六句長安，后二句夔州。此章在中間，首句從瞿唐引端，下六則專言長安事，俱見章法變化。
其七
昆明池水漢時功①，武帝旌旗在眼中②?？椗畽C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③。波漂菰米沉云黑④，露冷蓮房墜粉紅⑤。關(guān)塞極天唯鳥道⑥，江湖滿地一漁翁⑦。
（七章，思長安昆明池，而嘆景物之遠離也?？椗洌洺鼐爸畨邀?，承上眼中來。波漂二句，想池景之蒼涼，轉(zhuǎn)下關(guān)塞去。于四句分截，方見曲折生動。舊說將中四句作傷感其衰，《杜臆》作追溯其盛，此獨分出一盛一衰，何也？曰：織女鯨魚，亙古不移，而菰米蓮房，逢秋零落，故以興已之漂流衰謝耳。穿昆明以習水戰(zhàn)，其跡起于武帝，此云旌旗在眼，是借漢言唐。若遠談漢事，豈可云在眼中乎？公《寄岳州賈司馬》詩：“無復云臺仗，虛修水戰(zhàn)船?！眲t知明皇曾置船于此矣。身阻鳥道，而跡比漁翁，以見還京無期，不復睹王居之盛也。【陳澤州注】關(guān)塞，即塞上風云。江，即江間波浪。帶言湖者，地勢接近，將赴荊南也。公詩“天入滄浪一釣舟”，“獨把釣竿終遠去”，皆以漁翁自比。）
①《漢書》：元狩三年，發(fā)謫吏，穿昆明池。臣瓚曰：《西南夷傳》：越巂昆明國有滇池，方三百里，漢使求通身毒國，為昆明所閉。欲伐之，故作昆明池，象之以習水戰(zhàn)，在長安西南，周回四十里?！堕L安志》：昆明池，在長安縣西二十里。虞茂詩：“昆明池水秋色明?！雹凇妒酚洝て綔蕰罚何涞鄞笮蘩ッ鞒?，治樓船高十余丈，旗幟加其上，甚壯?！段骶╇s記》：昆明池中，有戈船樓船各數(shù)百艘，樓船上建樓櫓，戈船上建戈矛，四角垂幡旄葆麾蓋，照灼涯涘?！都艺Z》：“旌旗繽紛?！毙炝暝姡骸懊芤庋壑衼??！?/p>
③曹毗《志怪》：昆明池作二石人，東西相望，像牽?？椗?。晉夏歌：“晝夜理機絲。”虛夜、動秋，靜與動對?！段骶╇s記》：昆明池刻玉石為鯨魚，每至雷雨常鳴吼，髻尾皆動。劉孝威詩：“雷奔石鯨動，水闊牽牛遙?！辈嚏摺稘h律賦》：“鱗甲育其萬物?！雹荜惲障骸半S波漂流?！薄侗静輬D經(jīng)》：菰，即茭白，其臺中有黑者，謂之茭郁，后結(jié)實，雕菰米也。庾肩吾詩：“黑米生菰葑，青花出稻苗?！壁w次公曰：沉云黑，言菰米之多，一望黯黯如云之黑也。鮑照詩：“沉云日夕昏?！辈嚏摺对铝钫戮洹罚宏幷撸茉埔?，沉者，云之重也。沉云意本此。王褒詩：“塞近邊云黑。”⑤陶潛詩：”昔為三春蕖，今作秋蓮房。”庾肩吾詩：“秋樹翻紅葉，寒池墜黑蓮。”徐孝伯詩：“詎識鉛粉紅?！薄旧圩ⅰ可彸踅Y(jié)子，花蒂褪落，故墜粉紅。⑥庾肩吾詩：“輦道同關(guān)塞?！薄犊讌沧印罚骸笆廊搜愿哒撸匾詷O天為稱。”《南中八志》：“鳥道四百里，以其險絕，獸猶無蹊，特上有飛鳥之道耳?！雹摺读凶印罚骸吧碓诮?。”隋《望江南曲》：“游子不歸生滿地?！备敌姡骸拔紴I漁釣翁，乃為周所諮?！睏钌髟唬核迦蜗９拧独ッ鞒貞啤吩?，“回眺牽牛渚，激賞鐘鯨川?！北阋娞窖鐦窔庀蟆＝褚蛔冊疲骸翱椗畽C絲虛夜月，石鯨鱗甲動秋風?！弊x之，則荒煙野草之悲，見于言外矣。《西京雜記》：太液池中有雕菰，紫籜綠節(jié)，堯雛雁子，唼喋其間。《三輔黃圖》云：宮人泛舟采蓮，為巴人棹歌，便見人物游戲，宮沼富貴。今一變云：“波漂菰米沉云黑，露冷蓮房墜粉紅?！弊x之，則兵戈亂離之狀俱見矣。杜詩之妙，在能翻古語，千家注無有引此者，因悟杜詩之妙如此。
錢謙益曰：今人論唐七律，推老杜昆明池水為冠，實不解此詩所以佳。昔人敘昆明之盛者，莫如孟堅、平子，一則曰“集乎豫章之館，臨乎昆明之池，左牽牛而右織女，若云漢之無涯?！币粍t曰：“豫章珍館，揭焉中峙，牽牛立其左，織女處其右，日月于是乎出入，象扶桑與濛汜?！贝藯钣眯匏涫⑹乐囊?。余謂：班張以漢人敘漢事，鋪陳名勝，故有云漢日月之言，杜公以唐人敘漢事，摩挲陳跡，故有夜月、秋風之句。何謂彼頌繁華，而此傷喪亂乎？菰米蓮房，此補班張所未及，沉云墜粉，描畫素秋景物，居然金碧粉本。池水本黑，故賦言黑水玄阯，菰米沉沉，象池水之玄黑，乃極言其繁殖也。用修言兵火殘破，菰米漂沉不收，不已倍乎。又云：此緊承“秦中自古帝王州”而申言之，故時則曰漢時，帝則曰武帝?？椗L、蓮房菰米、金堤靈沼之遺跡，與戈船樓櫓并在眼中，因自傷其僻遠，而不得見也。於上章末句，克指其來脈，則此中敘致褶疊環(huán)鎖，了然分明矣。按：王嗣奭云：織女鯨魚，鋪張偉麗，壯千載之觀；菰米蓮房，物產(chǎn)豐饒，溥萬民之利，此本追溯盛事也。說同《錢箋》。范季隨《陵陽先生室中語》曰：少陵七律詩，卒章有時而對，然語意皆收結(jié)之詞，今人學之，于詩尾作一景聯(lián)，一篇之意，無所歸宿，非詩法也。
其八
昆吾御宿自逶迤①，紫閣峰陰人渼陂②。香稻啄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③。佳人拾翠春相問④，仙侶同舟晚更移⑤。彩筆昔曾干氣象⑥，白頭今望苦低垂⑦。
（八章，思長安勝境，溯舊游而嘆衰老也。香稻二句，記秋時之景，連屬上文。佳人二句，憶尋春之興，引起下意。仍在四句分截?！堆萘x》：公自長安游渼陂，必道經(jīng)昆吾御宿，及至，則見紫閣峰陰，入于渼陂，所謂“半陂以南純浸山”者是也?！短平狻罚黑w注以香稻一聯(lián)為倒裝法，詩意本謂香稻則鸚鵡啄余之粒，碧梧乃鳳凰棲老之枝，蓋舉鸚鳳以形容二物之美，非實事也。若云“鸚鵡啄余香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則實有鳳凰鸚鵡矣?！娟悵芍葑ⅰ肯愕?、碧悟，屬昆吾御宿。拾翠、同舟，屬渼陂。公《城西泛舟》詩“青蛾皓齒在樓船，橫笛短蕭悲遠天，”所謂“佳人拾翠春相問”也。又《與岑參兄弟游渼陂行》“船舷瞑戛云際寺，水面月出藍田關(guān)”，所謂“仙侶同舟晚更移”也。春相問，彼此問遺也。晚更移，移掉忘歸也?！緩埥炞ⅰ繗庀?，指山水之氣象。干者，言彩筆所作，氣凌山水也，即指《渼陂行》及《城西泛舟》等篇言?！局熳ⅰ看司洚斉c《題鄭監(jiān)湖亭》“賦詩分氣象”參看。錢箋引“氣沖星象表，詞感帝王尊”，解作賦詩干主，非也?！緩堖h注】此詩末聯(lián)與上章末聯(lián)，皆屬對結(jié)體。昔曾對今望，意本明白，舊作吟望，乃字訛耳。陳注又云：此望字與望京華相應，既望而又低垂，并不能望矣。筆于氣象，昔何其壯；頭白低垂，今何其憊。詩至此，聲淚俱盡，故遂終焉。）
①《杜臆》：此章所思，不專在渼陂。考《名勝志》：御宿昆吾，傍南山而西，皆武帝所開上林苑，方三百里，其故基跨今盩厔、鄠、藍田、咸寧、長安五縣之境，而渼陂在鄠，昆吾御宿皆在上林苑中。曰逶迤，則延袤廣矣?！队皤C賦序》：武帝廣開上林，東南至宜春、鼎湖、御宿、昆吾?！窘鹱ⅰ坑?，以武帝宿此得名?！堕L安志》：昆吾亭，在藍田縣境。御宿川，在萬年縣西南四十里?！端酿└琛罚骸澳呱剑罟儒藻??！卞藻?，回遠貌。②《通志》：紫閣峰，在圭峰東，旭日射之，爛然而紫，其形上聳，若樓閣然。張禮《游城南記》：圭峰紫閣，在終南山寺之西?！兑唤y(tǒng)志》：紫閣峰，在鄠縣東南三十里。③【陳注】公《與鄠縣源大少府宴渼陂》詩有“飯抄云子白”句，說者謂云子，碎云母，以擬飯之白。《南都賦》：香稻鮮魚?！惧X箋】沈括《筆談》及洪興祖《楚辭補注》并作“紅豆啄余鸚鵡粒”，當以《草堂》本為正?！对葡炎h》：李龜年曾於湘中采訪使筵上，唱“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毙鞆┎姡骸俺簿涛鄻?。”《山海經(jīng)》：黃山有鳥，其狀如鸮，人舌能言，名曰鸚鵡。鄭玄《詩箋》：“鳳凰之性，非梧桐不棲”《說苑》：黃帝即位，鳳集東囿，棲帝梧樹，終身不去。④《楚辭》：“唯佳人之獨懷?！辈苤病堵迳褓x》：“或采明珠，或拾翠羽。”費昶詩：“芳郊拾翠人，回袖卷芳春。”【夢弼注】相問，乃詩人“雜佩以問之”之意。《前漢·婁敬傳》：“數(shù)問遺?！鳖佔ⅲ骸皢栠z，謂餉饋之也。遺，去聲?！雹葜芡醢姡骸跋蓚H自招攜?！薄逗鬂h書》：李膺與郭泰同舟而濟，眾賓望之，以為神仙。⑥《南史》：江淹嘗宿冶亭，夢郭璞謂曰：“吾有彩筆，在卿處多年，可以見還。”乃探懷中，得五色筆以授之。嗣后有詩絕無美句，時人謂之才盡。江淹《麗色賦》：“非氣象之可譬。”⑦漢古詩：“令我白頭?！彼抉R相如《美人賦》：“鋪張低垂?！眳俏紳擙S曰：詩有六義，興居其一，凡陰陽寒暑、草木鳥獸、山川風景，得于適然之感而為詩者，皆興也。風雅多起興，而楚騷多賦比。漢魏至唐，杰然如老杜《秋興》八首，深詣詩人間奧，興之入律者宗焉。
張綖曰：《秋興》八首，皆雄渾豐麗，沉著痛決，其有感于長安者，但極摹其盛，而所感自寓於中。徐而味之，則凡懷鄉(xiāng)戀闕之情，慨往傷今之意，與夫外夷亂華，小人病國，風俗之非舊，盛衰之相尋，所謂不勝其悲者，固已不出乎意言之表矣。卓哉一家之言，夐然百世之上，此杜子所以為詩人之宗仰也。
陳繼儒曰：云霞滿空，回翔萬狀，天風吹海，怒濤飛涌，可喻老杜《秋興》諸篇。
郝敬曰：《秋興》八首，富麗之詞，沉渾之氣，力扛九鼎，勇奪三軍，真大方家如椽之筆。王元美謂其藻繡太過，肌膚太肥，造語牽率而情不接，結(jié)響奏合而意未調(diào)，如此諸篇，往往有之。由其材大而氣厚，格高而聲弘，如萬石之鐘，不能為喁喁細向，河流萬里，那得不千里一曲？子美之于詩，兼綜條貫，非單絲獨竹，一戛一擊，可以論宮商者也。又曰：八首，聲韻雉暢，詞采高華，氣象冠冕，是真足虎視詞壇，獨步一世。
澤州陳冢宰廷敬曰：《秋興八首》，命意練句之妙，自不必言、即以章法論：分之如駭雞之犀，四面皆見；合之如常山之陣，首尾互應。前人皆云李如《史記》，杜如《漢書》，予獨謂不然，杜合子長、孟堅為一手者也。
-----------仇兆鰲 《杜詩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