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北有豪鷹①，生子毛盡赤②。渥洼騏驥兒③，尤異是虎脊④。李舟名父子⑤，清峻流輩伯⑥。人間好少年，不必須白皙⑦。十五富文史⑧，十八足賓客。十九授校書，二十聲輝赫⑨。眾中每一見，使我潛動魄⑩。自恐二男兒，辛勤養(yǎng)無益(11)。
（首敘校書才望出眾，從父說到其子?！颈R注】李舟于德宗朝奉使詣劉文喜，陳以禍福，帳下殺文喜以降。又奉使詣梁崇義，諭旨安之，勸崇義入朝，言頗切直。觀公此詩，知少年時(shí)便已杰出矣。二男，公子宗文、宗武也。）
①《國策》；代三十六縣?！稘h書》：雁門、代郡，皆晉地也。今為代州。②魏彥深《鷹賦》：“白如散花，赤如點(diǎn)血。”③《史記》：田光謂燕太子丹曰：“臣聞騏驥壯盛之時(shí)，一日千里。”④《天馬歌》：“虎脊兩，化若鬼?！雹荨稘h·蕭育傳》：王鳳以育名父子，除為功曹。言育為名父之子也。⑥《魏志·常林傳》：林節(jié)操清峻。沈約奏彈：“玷辱流輩?！雹摺赌吧仙！罚骸盀槿藵嵃尊??！雹嗍掕≡姡骸拔闹懈鼌^(qū)分?！惫艠犯骸笆甯±?，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贝怂恼Z所本。又后漢人《為焦仲卿妻詩》：“十三能織綺，十四學(xué)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亦四語疊敘。⑨《洛陽伽藍(lán)記》：“炎光輝赫，獨(dú)絕世表。”⑩鐘嶸《詩品》：“陸機(jī)所擬十四首，驚心動魄?！?11)《抱樸子》：“懷損命之辛勤。”
乾元元年春①，萬姓始安宅②。舟也衣彩衣③，告我欲遠(yuǎn)適。倚門固有望④，斂衽就行役⑤。南登吟《白華》⑥，已見楚山碧⑦。藹藹咸陽都⑧，冠蓋日云積⑨。何時(shí)太夫人，堂上會親戚。汝翁草明光⑩，天子正前席(11)。歸期豈爛漫(12)，別意終感激(13)。
（此送別而記其孝思，從母說及其父。舟父向?yàn)槊贾荽淌?，天寶之亂必寓家于此，故其母倚門而望。楚山，母在之處。咸陽，迎母還京。豈爛漫，歸時(shí)不遠(yuǎn)。終感激，不忍離父也。）
①《肅宗紀(jì)》：乾元元年二月丁未，大赦，免陷賊諸州三歲稅，天下非租庸，無輒役使。②《詩》：“其究安宅。”③《列士傳》：老萊子行年七十，作嬰兒娛親，著五采■爛衣?！独W(xué)紀(jì)聞》：曹植《靈芝篇》：“伯瑜年七十，彩衣以娛親。慈母笞不痛，欷欷淚沾巾?！苯袢说先R子，而不知伯瑜耳。④《后漢書》：薛包事母孝，出入有時(shí)，至期，母必倚門望之，包必至矣。略與王孫賈同。⑤《魏都賦》：“斂衽魏闕?！背鲂薪灾^之行役，如公還成都，自云“他鄉(xiāng)復(fù)行役”，不必奉使者稱行役也?！对姟罚骸坝杓拘幸邸！雹迍⑼ブピ姡骸澳系菨h月孤?！薄对娦颉罚骸啊栋兹A》，孝子之潔白也?！笔堆a(bǔ)亡詩》：“白華朱萼，被于幽薄。粲粲門子，如磨如錯。終晨三省，匪惰其格?！雹摺妒酚洝で丶o(jì)》：楚自漢中，南有巴黔，惠文王十三年攻楚漢中，取地六百里，置漢中郡。據(jù)此，則蜀漢本屬楚地，故云“楚山碧”。宋武帝詩：“楚山帶舊苑。”⑧左思詩：“藹藹東都門，群公餞二疏?！毕剃?，乃長安所都。⑨《孝文帝紀(jì)》：“冠蓋相望，結(jié)轍于道?！薄稘h書》：列侯妻，稱夫人。列侯子復(fù)為列侯，稱太夫人。⑩《三秦記》：未央宮漸臺西，有桂宮，內(nèi)有明光殿，皆金玉珠璣為簾箔，金■玉階，晝夜光明?！稘h官儀》：尚書直宿建禮門，奏事光明殿下，下筆為詔策，出言為誥令。(11)《賈誼傳》：上從宣室至夜半，文帝前席。(12)《莊子》：“性命爛漫矣。”《琴賦》：“留連漫爛?！?13)孫萬壽詩：“別意凄無已?！?/p>
顧我蓬屋資①，謬通金閨籍。小來習(xí)性懶②，晚節(jié)慵轉(zhuǎn)劇③。每愁悔吝作④，如覺天地窄⑤。羨君齒發(fā)新⑥，行己能夕惕⑦。臨歧意頗切⑧，對酒不能吃⑨。
（此臨別而自傷衰老。通籍，時(shí)為拾遺也?；诹撸故杳勺l也。前云意感激，指李言。此云意頗切，公自言。）
①顧，念也。《抱樸子》：“竄繩樞之蓬屋?！雹诹簠蔷姡骸靶碇匾鈿??！薄稌罚骸傲?xí)與性成?！雹坫?，懶也。劇，甚也。④《易大傳》：“悔吝者，憂虞之象也。”⑤天地窄，猶《詩》言高厚跼蹐。⑥繆襲詩：“齒發(fā)行當(dāng)墮?！雹摺墩撜Z》：“行己有恥?！薄兑住罚骸熬咏K日乾乾，夕惕若?！雹嚓庣H詩：“臨岐憫圣情?！雹崂盍辍秳e蘇武》詩：“遠(yuǎn)望悲風(fēng)至，對酒不能酬?！?/p>
回身視綠野①，慘澹如荒澤②。老雁春忍饑，哀號待枯麥③。時(shí)哉高飛燕④。絢練新羽翮⑤。長云濕褒斜⑥，漢水饒巨石⑦。無令軒車遲⑧，衰疾悲宿昔⑨。
（此惜別而兼敘情景。回身，李去而回顧也。長安亂后，故野如荒澤。雁饑，自嘆其貧。燕飛，李行之壯。褒斜，漢中所經(jīng)之地。末二，囑其早還以慰己也。此章，前二段各十六句，后二段各十句。）
①蕭子范詩：“回身隱日扇?！敝x靈運(yùn)詩：“春晚綠野秀?！雹凇妒勒f》：道壹道人曰：“先集其慘澹?！卑藵伞嘶?，見《淮南子》。③《詩》：“鴻雁于飛，集于中澤?！薄傍櫻阌陲w，哀鳴嗷嗷?！睗h桓帝時(shí)童謠：“大麥青青小麥枯?！雹堋对姟罚骸坝续B高飛?！雹荨遏靼遵R賦》：“別輩超群，絢練敻絕?！弊ⅲ骸敖k練，疾也。”何遜詩：“相顧無羽翮，何由總奮飛。”⑥《蕪城賦》：“晬若斷岸，矗似長云?！薄逗鬂h·順帝紀(jì)》：罷子午道，通褒斜路。注：褒斜，漢中谷名。南谷曰褒，北谷曰斜，首尾七百里。漢水亦在漢中。何仲默《三秦志》：自秦入蜀，有三谷：西南曰褒谷。南曰駱谷，從洋入。東南曰斜谷，從郿入。其所從皆殊。⑦興元府為漢中郡。漢水出嘉州?！督x》：“巨石硉矹以前卻。”⑧古詩：“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⑨張華詩：“衰疾近殆辱?！毙煊谠姡骸八尬舢?dāng)離別。”王嗣奭曰：此明是一篇送人序，韻而為詩，語皆工煉。而氣獨(dú)流暢。
黃常明《詩話》：數(shù)物以個，謂食為吃，字近鄙俗，獨(dú)杜屢用。如“峽口驚猿聞一個”，“兩個黃鸝鳴翠柳”，“卻繞井欄添個個”。又如“樓頭吃酒樓下臥”，“但使殘年飽吃飯”，“梅實(shí)許同朱老吃”，《送李校書》云“臨歧意頗切，對酒不能吃?！鄙w篇中大概奇特，不妨映帶也。
-----------仇兆鰲 《杜詩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