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jīng)華原來①，不復(fù)見平陸②。北上惟土山③。連天走窮谷④?；鹪瞥鰺o時⑤，飛電常在目⑥。
（首敘山行景事，此水漲之由。連天，連日也。）
①《長安志》：華原縣，本漢祋祤縣地，隋開皇六年，改泥陽為華原縣。貞觀十七年，屬雍州。大足元年，隸京兆府。②盧湛詩：“平陸漲長流?！雹邸对涂たh志》：“土門山，在華原縣東南四里。④鐘繇表：“深山窮谷。”⑤盧思道《納涼賦》：“火云赫而四舉?！雹藓芜d詩：“密云窮浦暗，飛電遠(yuǎn)洲明?！彼沃畣栐姡骸肮蕡@長在目?！?/p>
自多窮岫雨①，行潦相豗蹙②。蓊■川氣黃③，群流會空曲④。清晨望高浪⑤，忽謂陰崖踣⑥?？帜喔Z蛟龍⑦，登危聚麋鹿⑧?？莶榫戆螛洧?，礧磈共充塞⑩。聲吹鬼神下(11)，勢閱人代速(12)。不有萬穴歸(13)，何以尊四瀆(14)。
（此記山水之漲。水流山內(nèi)，故川氣帶黃。浪浸山根，故陰崖如踣。蛟龍恐泥、麋鹿登高，畏水故也?？蓍陡∷?，與拔樹俱卷。礧磈沙石，忽填塞水口，極言其簸蕩也。水聲沖激，如泣鬼神，水勢變遷，忽移人世，惟有奔?xì)w四瀆，可以一泄下流耳。二句起下。）
①《魏都賦》：“窮岫泄云?！滨U照詩：“窮岫閟長靈。”②《左傳》：“潢污行潦之水。”豗，水相擊。蹙，水相迫。③蓊■，水氣蓊郁而■匝也，《海賦》：“磊匒■而相豗?！弊⒃疲骸皡A■，重疊也?！迸嗽涝姡骸按饷吧綆X，驚湍激巖阿?！雹堋侗阕印罚骸澳箱楹茷Y，實(shí)須群流之赴。”《陶弘景傳》：句容之句曲，山中周回一百五十里，空曲寥曠。⑤郭璞詩：“高浪駕蓬萊?！雹蕖段髡髻x》：“眺華岳之陰崖?！雹摺局熳ⅰ俊稄V韻》：泥，滯也，陷也?！墩撜Z》：“致遠(yuǎn)恐泥?！贝私栌闷渥帧＂唷督x》：“狐玃登危而雍容?！雹釅翦鲈唬翰榕c槎同，水中浮木。庾信詩：“臥樹擁槎來?！蔽何牡邸对垢栊小罚骸鞍螛滟惹锛冢焱豢筛?。”⑩何遜詩：“磈礧沖波白。”礧磈，沙石也?！稘h書·劉寵傳》：“充塞道路?！?11)《莊子》：“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侔鬼神，燀赫千里?！?12)梁武帝詔：“人代徂遷?！标憴C(jī)《嘆逝賦》：“人閱人而為世。”(13)《海賦》：“江河既道，萬穴俱流。”(14)《封禪書》：四瀆者，江河淮濟(jì)也。
及觀泉源漲①，反懼江海覆②。漂沙圻岸去③，漱壑松柏禿④。乘陵破山門⑤，回斡裂地軸⑥。交洛赴洪河⑦，及關(guān)豈信宿⑧。應(yīng)沉數(shù)州沒⑨，如聽萬室哭⑩。穢濁殊未清(11)，風(fēng)濤怒猶蓄(12)。何時通舟車(13)？陰氣不黲黷(14)。
（此記川水之漲。江海覆，有似倒流也。漂沙，言其突沖。漱壑，言其橫撼。破山，言其高涌。裂地，言其深入。赴河及關(guān)，言其勢急。數(shù)州沉沒，言其害大。穢濁四句，憂水漲未平，亦以起下。）
①《水經(jīng)注》：“泉源沸涌，浩氣云浮?！雹趹?yīng)璩詩：“汪海倘不逆。”③《海賦》：“漂沙礜石。”謝靈運(yùn)詩：“圻岸屢崩奔。”《玉篇》：“圻與垠同，岸也，界也?！薄端?jīng)注》：垠岸重沙。④《江賦》：“漱壑生浦。”歐陽建詩：“松柏隆冬瘁?！雹荨讹L(fēng)賦》：“乘凌高城?！敝煸疲荷介T，即土門山。⑥謝惠連詩：“傾河易回斡?！薄痘茨献印罚旱赜腥Я佥S，名山大川，孔穴相連?！逗Ｙx》：“似地軸挺拔而爭回?！雹摺杜f唐書》：洛交縣，屬鄜州洛水之交，故名。《寰宇記》：洛交水在縣南一里。潘岳詩：“登城望洪河?！焙楹?，黃河也。⑧【朱注】及關(guān)，謂潼關(guān)也。關(guān)在華山之東。杜氏《通典》：潼關(guān)本名沖關(guān)，言河流所沖也。劉峻詩：“空軫及關(guān)嘆。”《詩》：“于汝信宿?！雹帷局熳ⅰ柯逅l(fā)源鄜州白於山，合漆沮水，至同州朝邑縣入河，其勢最大而疾，故有數(shù)州沉沒之懼焉。⑩《鄒陽傳》：“萬室不相救?！?10)蔡邕《琴歌》：“滌穢濁兮存正靈?！避鲪偂渡庹摗罚骸笆帨旆x流?！?11)顏延之詩：“春江壯風(fēng)濤?！薄督x》：“乃鼓怒而作濤?！?12)陶潛詩：“舟車靡從?！?13)蔡琰《悲憤詩》：“陰氣凝兮雪夏零?！标憴C(jī)《高祖功臣贊》：“芒芒宇宙，上..下黷。”鄭曰：“黲黷，垢黑也?！?/p>
浮生有蕩汩①，吾道正羈束②。人寰難容身③，石壁滑側(cè)足④。云雷屯不已⑤，艱險路更跼⑥。
（此傷避亂而遭水患也。蕩汩承上。羈束難容，后逼兵戈，側(cè)足路艱，前沮水澇也。）
①《莊子》：“其生也若浮。”《南都賦》：“漻淚淢汩?！薄渡狭仲x》：“..弗宓汩?！弊⒔砸繇??！侗闭鳌吩娮魇帩?，義可通用。②《楚辭》：“邅吾道兮洞庭?！蔽簭┥睢耳椯x》：“運(yùn)橫羅以羈束?！雹埘U照《舞鶴賦》：“歸人寰之喧卑?！薄痘茨献印罚骸笆ト瞬挥銎涫溃瑑H足以容身。”④江淹詩：“洞林帶晨霞，石壁映初晰?！薄稏|觀漢紀(jì)》：馬援曰：“隗囂側(cè)足無新立。”⑤《易》：“云雷屯，君子以經(jīng)綸?！雹揞佈又姡骸笆茁粉R險艱?！蔽赫髟姡骸柏M不憚艱險。”《詩》：“不敢不跼。”
普天無川梁①，欲濟(jì)愿水縮②。因悲中林士③，未脫眾魚腹④。舉頭向蒼天⑤，安得騎鴻鵠⑥？
（未復(fù)有舉世淪胥之慨。流離奔走中，欲濟(jì)無由，因嘆林居之士，不免為魚，此即饑溺一體之心也。前《赴奉先》詩云：“默思失業(yè)徒，因念遠(yuǎn)戍卒。”亦是此意。此章前后三段各六句，中間二段各十四句。）
①《詩》：“普天之下?！滨U照詩：“川梁日以廣?！雹诓苤苍姡骸坝麧?jì)河無梁?！薄逗笪簳罚籂栔煺滓u京邑，人夢河神為縮水脈，及兆至，有行人言水淺處導(dǎo)焉。遂策馬涉渡，直叩宮門。梁簡文《箏賦》：“望交河之水縮?！雹弁蹩佃⒃姡骸敖耠m盛明世，能無中林士。”④《詩》：“眾維魚矣?！薄短x》：“屈子慕清，葬魚腹兮。”⑤蔡琰曲：“舉頭仰望兮空云煙。”《詩》：“悠悠蒼天。”⑥陸機(jī)詩：“思駕歸鴻羽?！北R元昌曰：時祿山作亂，神州有板蕩之象。篇中云“聲吹鬼神下”，陰長陽消也。“勢閱人代速”，世事滄桑也。“何以尊四瀆”，無復(fù)朝宗也?！胺磻纸８病?，中原陸沉也。云雷屯不已”，建侯不寧也?！捌仗鞜o川梁”，拯挽無人也。語意顯然。
王嗣奭曰：此詩之佳，在摹寫刻深，如聲吹勢閱二句，無人能道，然終與唐人分道而馳。比之畫馬，他人皆畫肉，而公則畫骨，此其超出唐人者，肉易識，骨不易識也。
-----------仇兆鰲 《杜詩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