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見，左輔自沙如白水①，繚以周墻百余里②。龍媒昔是渥洼生③，汗血今稱獻(xiàn)于此④。苑中騋牝三千匹⑤，豐草青青寒不死⑥。食之豪健西域無，每歲攻駒冠邊鄙⑦。
（首敘苑中水草，見良馬所由產(chǎn)。）
①夢(mèng)弼曰：《漢書》：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fēng)，謂之三輔。同州，漢屬馮翊郡，故曰左輔。又曰：白沙，即沙苑也。同州西北有白水縣，以水白故名，其境東南，谷多白土，自沙苑至白水，有百余里。鶴曰：西魏文帝大統(tǒng)三年，周太祖為相國，與高歡戰(zhàn)于沙苑，以其戰(zhàn)處宜六畜，因置沙苑。②《西都賦》：“西郊則有上囿禁苑，繚以周墻，四百余里?！雹邸稘h·禮樂志》：“天馬徠，龍之媒。”《武帝紀(jì)》：元鼎四年秋，馬生渥洼水中，作《寶鼎》、《天馬》之歌。④《神異經(jīng)》：西域大宛馬，日行千里，至日中汗血。⑤《詩》：“騋牝三千?！薄墩f文》：“馬七尺為騋?！瘪R匹，見前短衣匹馬注。又據(jù)《風(fēng)俗通》，或云馬夜行，目明，照前四丈，故曰一匹?；蛟啤洞呵铩纷笫险f，諸侯相贈(zèng)，乘馬束帛，帛為匹，與馬相匹耳。又布帛四丈為匹?！读鶗觥吩?，馬影四丈，亦借用為匹。三說紛紛，不如《文心雕龍》為當(dāng)。⑥《詩》：“茀厥豐草?！惫旁姡骸扒嗲嗪优喜??！雹吖ヱx，注別見?！蹲髠鳌罚骸斑叡刹宦?。”
王有虎臣司苑門①，入門天廄皆云屯②。驌驦一骨獨(dú)當(dāng)御③，春秋二時(shí)歸至尊④。內(nèi)外馬數(shù)將盈億⑤，伏櫪在坰空大存⑥。逸群絕足信殊杰⑦，倜儻權(quán)奇難具論⑧。
（次從廄中多馬，形驌驦之特異。）
①《詩》：“矯矯虎臣。”《西都賦》：“控飛廉，入苑門。”②《劉表傳》：“云屯冀馬?！雹邸蹲髠鳌罚骸疤瞥晒绯袃沈擉L焉。”馬融疏：“肅霜，雁也，其羽如練，高首修頸，馬似之，故名?！苯驮娦颍骸俺{、漢風(fēng)，既非一骨?！薄断囫R經(jīng)》：“良馬可以筋骨相也。”《西京賦》：“奉命當(dāng)御?！雹苴w曰：虎臣所掌之馬雖多，其中唯驌驦一種，骨相堪充御用，故每年春秋兩次進(jìn)之，蔡邕《獨(dú)斷》：“天子至尊?！雹荨局熳ⅰ俊短茣罚荷谐司郑苾?nèi)外閑廄之馬，總十二閑，凡外牧歲進(jìn)良馬，印以三花飛鳳之字。鶴曰：王毛仲，初監(jiān)馬二十四萬，后至四十三萬。此云“盈憶”，概舉大數(shù)也。⑥魏武詩：“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薄对姟罚骸榜o駉牝馬，在坰之野?！壁w曰：空大存，言櫪中坰外，其數(shù)空存，不如苑馬之神駿也。⑦曹毗《馳馬射賦》：“何逸群之奇駿。”魏文帝《與孫權(quán)馬書》：“中國雖饒馬，其知名絕足，亦時(shí)有之耳?！雹唷稘h·禮樂志》：“志倜儻，精權(quán)奇?！辟脙慨愐?。
累累塠阜藏奔突①，往往坡陀縱超越②。角壯翻騰麋鹿游③，浮深簸蕩黿鼉窟④。
（此極狀在苑飛揚(yáng)之態(tài)。夢(mèng)弼曰：塠阜，苑中山塢，可以藏馬之奔突。坡陀，苑中沙汀，可以縱馬之超越。角壯猛而翻騰，能與麋鹿同游。浮深淵而簸蕩，直探黿鼉之窟。）
①《前漢·石顯傳》：“印何累累。”潘岳《懷舊賦》：“墳累累以接隴?！薄额^陀寺碑》：“溝池湘漢，堆阜衡霍。”梁武帝詩：“黃落散堆阜。”《西京賦》：“窮虎奔突。”②《前漢·吳王傳》：“往往而有?！毕嗳纭蹲犹撡x》：“罷池坡陀，下屬江河?！庇帧栋Ф蕾x》：“登坡陀之長坂?！薄犊镏囌住罚骸捌峦诱撸q言靡迤?！北R思道詩：“寥廓鸞山右，超越鳳洲西。”③《蒲白馬賦》：“紛馳迥場，角壯永埒?！被缸T《新論·任均篇》：“龍蛇有翻騰之質(zhì)，故能乘云依霧。”曇瑗詩：“麋鹿自騰倚?！薄赌隙假x》：“馬鹿超而龍?bào)J?！雹堋逗Ｙx》：“戲廣浮深?！薄逗?xùn)|賦》：“簸丘蕩巒?！薄逗鬂h書》：龐德公曰：“鴻雁巢于高林，暮而得所棲；黿鼉穴于深淵，夕而得所宿?！?/p>
泉出巨魚長比人①，丹砂作尾黃金鱗。豈知異物同精氣②，雖未成龍亦有神③。
（末段借魚形馬，與上龍媒相應(yīng)?！抖乓堋罚喝鼍摁~，感龍精氣，亦成神物，而馬之簸蕩其中者可知已。趙次公曰：龍或魚所化，或馬所為，故異物而同精氣。此章前二段各八句，后二段各四句。）①【朱注】公《留花門》詩云“沙苑監(jiān)清渭，泉香草豐潔”，則泉即沙苑之泉也。《前漢·眭弘傳》：“海效鉅魚。”京房《易傳》：“海出巨魚，邪人進(jìn)，賢人疏。”②賈誼《鵩鳥賦》：“化為異物。”《易》：“精氣為物?！雹邸段骶┵x》：“海鱗變而成龍。”王嗣爽曰：此詩首言沙苑之寬闊，繼言養(yǎng)馬之繁盛，而苑中塠阜可藏奔突，陂陁可縱超越，此皆紀(jì)實(shí)事。至角壯以下，變幻神奇，不可方物矣。
盧元昌曰：自祿山知總監(jiān)事，選健馬堪戰(zhàn)者驅(qū)歸范陽，得以助其叛勢(shì)。篇中曰“王有虎臣司苑門”，以見不須祿山也。曰“春秋二時(shí)歸至尊”，以見非祿山所得私畜也。篇末巨魚，正指祿山。是時(shí)尾大已見，巨魚雖不成龍，而砂尾金鱗，似有神彩，患豬龍之僭擬真龍也?！鹅`湫》詩云：“復(fù)歸虛無底，化作長黃虬?！眱善Y(jié)語，皆有寓意。
-----------仇兆鰲 《杜詩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