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銅梁秀①，籍籍名家孫②。鳴呼先博士，炳靈精氣奔③。
（首敘閭丘世系。）
①《晉高僧傳》：惠亮，大師小師。銅梁秀，鐘山川秀氣也?！短茣罚汉现菔R縣有銅梁山，又有銅梁縣?！妒乐尽罚恒~梁山，在涪江南七里。左思《蜀都賦》：“外負(fù)銅梁于宕渠?！雹诩?，聲名之盛也?！肚皾h·江都易王傳》：口語籍籍?！逗鬂h·方術(shù)傳》：“余亦班班名家焉。”③《蜀都賦》：“近則江漢炳靈，世載其英?！饼R顧歡詩(shī)：“精氣因天行。”
惟昔武皇后，臨軒御乾坤①。多士盡儒冠②，墨客藹云屯③。當(dāng)時(shí)上紫殿④，不獨(dú)卿相尊⑤。世傳閭丘筆⑥，峻極逾昆侖⑦。風(fēng)藏丹霄暮⑧，龍去白水渾⑨。青熒雪嶺東⑩，碑碣舊制存(11)。斯文散都邑(12)，高價(jià)越璵璠(13)，晚看作者意(14)，妙絕與誰論(15)？
（此追敘博士文章。上八，稱其望重生前。下八，稱其名垂身后。）
①《漢書·史丹傳》：天子自臨軒檻。②《詩(shī)》：“濟(jì)濟(jì)多士?！薄妒酚洝めB食其傳》：諸客冠儒冠來者。③《長(zhǎng)楊賦序》：“籍翰林為主人，子墨為客卿以風(fēng)?！薄对?shī)》：“藹藹王多吉士。”《列子》：“望之若屯云。”④《三輔黃圖》：武帝于甘泉宮起紫殿，雕文刻鏤，以玉飾之。謝朓詩(shī)：“紫殿肅陰陰?！雹荨安华?dú)卿相尊”，言墨客亦膺主眷。⑥【錢箋】六朝人以有韻者為詩(shī)，無韻者為筆?！垛准缥醾鳌贰爸x朓、沈約之詩(shī)，任昉，陸倕之筆”，皆可證。閭丘筆，言其文章峻極而高，若字勢(shì)何可言高乎？《唐詩(shī)紀(jì)事》謂審言以詩(shī)，閭丘以字，同侍武后。蓋指筆為字，誤矣。⑦成公綏賦：“潛昆侖之峻極兮。”⑧鳳藏龍去，比閭丘之歿。晉東海越王檄文：“申陸機(jī)、陸云之在，穴碎雙龍，巢傾兩鳳。”北魏段承根《贈(zèng)李寶》詩(shī)：“鳳戢昆丘，龍藏玄漠?！敝茆仔拧洱R憲王碑》：“鳳沉丹穴，龍亡黑陂。”又三鳳、八龍，古人以比賢士，原不專指人君也?！渡胶＝?jīng)》：丹穴之山有鳥，狀如鶴，五色而文，名曰風(fēng)。⑨《東京賦》：“龍飛白水?！雹獍喙獭段鞑抠x》：“琳珉青熒?！贝嗽?shī)言碑文之光耀。雪嶺，在維州南三百六十里。(11)《高僧傳》：弘忍沒于高宗上元二年十月。開元中，太子文學(xué)閭丘均為塔碑焉。杜田曰：東蜀牛頭山下，有閭丘均撰《瑞圣寺磨崖碑》，嚴(yán)政書。寺今改為天寧羅漢禪院。(12)宗懔詩(shī)：“接里開都邑?！?13)蔡邕《薦邊讓書》：“章瑰瑋之高價(jià)，昭知人之絕明也?！辈苤苍?shī)：“亮懷璠璵美?！?14)《杜臆》：“晚看作者意”，言識(shí)定于暮年也。漢高帝敕：“太子時(shí)方省書，乃使人知作者之意?！?15)陸厥《答內(nèi)兄希叔》詩(shī)：“書記既翩翩，賦歌能妙絕。”
吾祖詩(shī)冠古①，同年蒙主恩②。豫章夾日月③，歲久空深根④。
（此敘世交，自嘆繼起衰徽。）
①傅亮《宋公策文》：“愛發(fā)初跡，則奇謀冠古。”②庾肩吾《書品》：“施吳鄴下后生，同年拔萃?！蓖醢端淖又v德論》：“主恩滿溢?！薄抖艑徰詡鳌罚何浜蟪?，授著作郎，遷膳部員外郎。【朱注】史稱均拜太常在中宗景龍間。據(jù)公詩(shī)則武后時(shí)已擢用。③《上林賦》：“楩柍豫章?！薄墩x》曰：豫，今之枕木；章，今之樟木。二木生至七年乃可分。夾日月，言其高大。④《老子》：“深根固蒂?！?/p>
小子思疏闊①，豈能達(dá)詞門？窮秋一揮淚②，相遇即諸昆。我住錦官城③，兄居祇樹園④。地近慰旅愁，往來當(dāng)丘樊⑤。天涯歇滯雨，粳稻臥不翻⑥。漂然薄游倦⑦，始與道侶敦⑧。景晏步修廊⑨，而無車馬喧⑩。夜闌接軟語(11)，落月如金盆(12)。
（此述旅次相逢。上八，敘事記地，下八，敘景言情?！抖乓堋罚汗?shī)善用借景，如“落月如金盆”與“隴月向人圓”，皆據(jù)一時(shí)所見之景，而傾蓋歡洽之意自見。）
①傅毅詩(shī)：“伊余小子?！雹诤芜d詩(shī)：“凜凜窮秋暮?！标憴C(jī)詩(shī)：“揮淚嘆流離?！雹奂粗T昆，通家世交如弟兄也。④《金剛經(jīng)注》：須達(dá)長(zhǎng)者施園，祇陀太子施樹，為佛說法之處，故后人名為祇園，亦曰給孤園。⑤湛茂之詩(shī)：“衰廢歸丘樊。”⑥《蜀都賦》：“稷稻漠漠?！雹咧苌嵩?shī)：“薄游久已倦?！雹唷妒勒f》：愍度道人始欲過江，與一傖道人為侶。曹植詩(shī)：“親交義在敦?！雹帷段骶╇s記》：“重閣修廊，行之移晷?！雹馓赵?shī)：“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11)《法華經(jīng)》：如來能種種分別，巧說諸法，言詞柔軟，悅可眾心。《華嚴(yán)經(jīng)》：菩薩摩訶薩有十種語，一者柔軟語，能使一切眾生得安穩(wěn)。《維摩經(jīng)》：“所言誠(chéng)諦，常以軟語，眷屬不離，善和爭(zhēng)訟?！?12)《洛陽(yáng)伽藍(lán)記》：“旭日始升，則金盤晃朗?！?/p>
漠漠世界黑①，驅(qū)驅(qū)爭(zhēng)奪繁。惟有摩尼珠②，可照濁水源。
（結(jié)出贈(zèng)閭丘意，言其空明之體，可滌塵凡也。此章首尾中腰各四句，前后兩段各十六句。）
①陸機(jī)詩(shī)：“街術(shù)紛漠漠?！薄董嬬蠼?jīng)》：“無量世界，盡觀眾生?！焙?，即黑業(yè)也。②《翻譯名義集》：“摩尼或曰逾摩，正云未尼，即珠之總名也?！薄秷A覺經(jīng)》：“譬如清凈摩尼寶珠，映于五色，隨方各見?！薄缎抑尽罚厚T翊嚴(yán)生，家漢南峴山，得一珠，如彈丸。胡人曰：“此西國(guó)清水珠，至濁水泠然洞徹矣?！苯袢俗魑骞砰L(zhǎng)篇，多任意揮灑，不知段落勻稱之法。杜詩(shī)局陣布置，章法森然，如此篇，首尾中腰各四句提束，前后兩段俱十六句鋪敘，有毫發(fā)不容增減者。然此法起于魏人繁欽《定情》詩(shī)“我出東門游”八句作起，“中情既款款”八句作結(jié)。前面“何以致拳拳”兩句一轉(zhuǎn)者十段，后面“與我期何所”六句一轉(zhuǎn)者四段。后四段，本張平子《四愁詩(shī)》，其前十段則韓昌黎《南山》詩(shī)所自出也。古詩(shī)各有淵源如此。
《捫虱新話》：陶淵明詩(shī)：“采菊東離下，悠然見南山?！辈删罩H，無意于山，而景與意會(huì)，此淵明得意處也。老杜亦曰：“夜闌接軟語，落月如金盆。”予愛其意度閑雅，不減淵明，而語句雄健過之，每詠此二詩(shī)，便覺當(dāng)時(shí)情景盡在目前。而二公寫之筆端，殆若天成，茲為可貴。
-----------仇兆鰲 《杜詩(shī)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