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雨已秋，堂下理小畦，隔種一兩席許萵苣，向二旬矣，而苣不甲拆，獨野莧青青。傷時君子，或晚得微祿，轗軻不進(jìn)，因作此詩。

（《本草》：萵苣花子并同白苣，江東人謂之萵筍。莧有赤白二種，或謂細(xì)莧，俗謂野莧。）

陰陽一錯亂，驕蹇不復(fù)理①，枯旱于其中②，炎方慘如燬③。植物半蹉跎④，嘉生將已矣⑤。

（從夏旱敘起。陰陽錯亂而致旱，亦有感時事也。不復(fù)理，謂不循常理。）①蔡邕詩：“苦熱氣驕賽。”【邵注】驕，謂日色驕亢。蹇，謂雨水蹇澀。②司馬相如《難蜀父老文》：“若枯旱之望雨?！雹邸对姟罚骸巴跏胰鐮S?！雹堋吨芏Y·地官·大司徒》：以土?xí)?，辨五地之物，其山林、川澤、丘陵、墳衍、原隰，各有植物。⑤《史記》：“神降之嘉生?！弊ⅲ骸凹?，谷也?！?/p>

云雷欻奔命①，師伯集所使②。指揮赤白日，澒洞青光起。雨聲先以風(fēng)，散足盡西靡③。

（此秋雨大作之象。奔命，奉上帝之命。所使，為造化所使。指揮，日色藏影。澒洞，云氣郁蒸?！九f注】西靡，言雨散而斜向西也。）

①《左傳》：子重子反，一歲七奔命。②揚(yáng)雄《河?xùn)|賦》：“叱風(fēng)伯于南北兮，呵雨師于東西?！雹壑x脁詩：“森森散雨足。”宋玉《笛賦》：“白日西靡?！?/p>

山泉落滄江①，霹靂猶在耳。終朝紆颯沓②，信宿罷滯灑。堂下可以畦，呼童對經(jīng)始。

（此雨后治畦之事。猶霹靂，雷久矣。纖颯沓，風(fēng)緩矣。罷瀟灑，雨止矣。對經(jīng)始，兩童相對而治畦也。）

①《易》：“山下出泉。”②應(yīng)玚《西狩賦》：“颯沓鳳翔?！?/p>

苣兮蔬之常，隨事蓺其子。破塊數(shù)席間①，荷鋤功易止②。兩旬不甲拆，空惜埋泥滓。

（此見嘉蔬之難植。子，下種也。破壞。鋤土也。）

①《鹽鐵論》：周公之時，風(fēng)不鳴其條，雨不破塊。②陶潛詩：“帶月荷鋤歸?！雹邸兑住罚骸袄子曜鞫俟菽窘约撞??！币扒{迷汝來，宗生實于此①。此輩豈無秋，亦蒙寒露委②。翻然出地速，滋蔓戶庭毀③。（此賤種之易繁。不知汝從何來，叢生于此，憎之也。一當(dāng)秋露寒涼，不久委落，危之也。戶庭毀，謂遮塞路逕。）

①《吳都賦》：“宗生高岡，族茂幽草?！睋P(yáng)雄《蜀都賦》：“其竹則宗生簇攢，俊茂豐美?！雹邗U照詩：“歸華先委露。”③《左傳》：“無使滋蔓?！薄兑住罚骸安怀鰬敉ァ！?/p>

因知邪干正①，掩抑至沒齒②。賢良雖得祿，守道不封己③。擁塞敗芝蘭，眾多盛荊杞。

（此拈出本意，著眼在邪干正三字。君子守道潔己，其芳澤可以被人。小人必欲摧抑終身，如荊杞之?dāng)≈ヌm也?！把谝种翛]齒”，此公痛心疾首語。苣莧，是比義。芝蘭荊杞，又是比中之比。）

①干，侵害也。②吳均詩：“掩抑摧藏張女彈?！雹壑x靈運詩：“守道自不攜?！薄秶Z》：叔向曰：“引黨以封己?！崩羁怠哆\命論》：“封己養(yǎng)高，勢動人主。

中園陷蕭艾①，老圃永為恥②。登于白玉盤③，藉以如霞綺④。莧也無所施，胡顏入筐篚⑤。

（仍以喻意作結(jié)，見邪終不能勝正也。蕭艾陷苣，老圃傷心，豈知久屈終伸，玉盤霞綺之上，登苣而不用莧，君子之可貴猶是矣。此章七段，各六句分截。）

①《世說》：“寧為蘭摧玉折，不為蕭敷艾榮?！薄对姟纷ⅲ骸笆?，蒿也?！雹诶掀?，見《論語》。③《漢官儀》：封禪壇有白玉盤。徐擒《詠橘》詩：“愧以無雕飾，徒然登玉盤?！雹芙寰_，盤下承之以綺。謝脁詩：“余霞散成綺。”⑤曹植表：“忍垢茍全，則犯詩人胡顏之譏。”高元之《荼甘錄》曰：自古工詩者，未嘗無興也。睹物有總則有興。今之作詩，以興近乎訕也，故不敢作，而詩之一義廢矣。杜《萵苣》詩云：“兩旬不甲拆，空惜埋泥滓。野莧迷汝來，宗生實于此。”皆興小人盛而掩抑君子也。至高適《題處士園》云：“耕地桑柘間，地肥萊常熟。為問葵藿資，何如廟堂肉?！眲t近乎訕矣。作詩者知興之與訕異，始可與言詩矣。

-----------仇兆鰲 《杜詩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