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下天高秋水清①，空山獨(dú)夜旅魂驚②。疏燈自照孤帆宿③，新月猶懸雙杵鳴④。南菊再逢人臥病，北書不至雁無情⑤。步檐倚仗看牛斗⑥，銀漢遙應(yīng)接鳳城⑦。

（此秋夜思家而作也。上四言景，下四言情。天高水清，正可出峽，而山閣孤棲，忽覺旅魂驚起。帆宿水中，杵鳴山上，兩句分承。燈散幾處，故曰疏。杵皆對敲，故曰雙。自南而望北，故見銀漢遙接于鳳城?！军S生注】詩以次句作骨，帆宿、杵鳴，獨(dú)夜見聞。疏燈、新月，二字另讀。懸，指月，本《易》“懸象著明”，非謂杵聲空懸也。）

①江淹《別賦》：“露下地而騰文?！薄冻o》：“悲哉秋之為氣也，泬寥兮天高而氣清，寂寞兮收潦而水清?！雹谕豸印镀甙А罚骸蔼?dú)夜不成寐?！贝奕谠姡骸奥没牦@塞北，歸望斷河西。”③《長門賦》：“懸明月以自照兮?！敝斐涝姡骸肮路珴u逼天?！雹軛钌髟唬骸蹲至帧罚骸爸贝涸粨v?！惫湃藫v衣，兩女子對立，執(zhí)一杵，如舂米然。今易作臥杵，對坐搗之，取其便也。嘗見六朝入畫搗衣圖，其制如此。謝惠連詩：“楹長杵聲哀。”⑤陸厥詩：“雁返無南書。”⑥楊慎曰：《楚辭·大招》：“曲屋步櫩。”注：“曲屋，周閣也?！薄安綑?，長砌也?！毕嗳缳x：“步櫩周流，長途中宿?！睓?，即古檐字。陸陲《鐘山寺》詩：“步檐時(shí)中宿，飛階或上征。沈氏滿愿詩：“步檐隨新月，挑燈惜落花。”杜蓋襲用之。顧注：古者，六尺曰步，今之廊檐，大率廣六尺?！雹摺旧圩ⅰ颗６范?，在銀漢邊?！逗訄D括地象》：“河精，上為天漢，亦曰銀漢?！贝鲿痹姡骸昂邶堖^飲渭，丹鳳俯臨城?！壁w曰：秦穆公女吹簫，鳳降其城，因號丹鳳城。其后，言京城曰鳳城。黃生曰：此與“玉露凋傷”不相上下。一二五六，工力悉敵。三四寫景，雖遜彼之高壯；七八含情，此處卻較深厚也。

此與云安、夔州諸詩相合。露下天高，即“玉露凋傷楓樹林”也；獨(dú)夜魂驚，即“聽猿實(shí)下三聲淚”也；孤帆宿，即“孤舟一系故園心”也；雙杵鳴，即“白帝城高急暮砧”也；菊再逢，即“叢菊兩開他日淚”也；雁無情，即“一聲何處送書雁”也；看牛斗，即“每依北斗望京華”也。詩中詞意，大概相同。竊意此詩在先，故《秋興》得以詳敘耳。

范德機(jī)曰：善詩者，就景中寫意。不善詩者，去意中尋景。如杜詩“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疏燈自照孤帆宿，新月猶懸雙拌鳴，”“殊方日落玄猿哭，舊國霜前白雁來”，即景物之中，含蓄多少愁恨意，若說出，便短淺矣。然亦有就意中言景，而意思深遠(yuǎn)者，如“苦遭白發(fā)不相放，羞見黃花無數(shù)新”，亦自雋永有致。

-----------仇兆鰲 《杜詩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