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卬》所提出的問題,既可以從史書中得到印證,又可以補充史書記載的疏露與不足。周幽王寵幸褒姒、荒政滅國的主要史實是:自從幽王得到褒姒,寵愛不已,荒淫無度,不理朝政。一是為買千金一笑動用烽火臺,諸侯以為敵寇侵擾前來救駕受騙氣憤而回,多次戲弄后失信于諸侯,從此不再來勤王。二是重用佞人虢石父,此人“為人佞巧,善諛,好利”,“國人皆怨”(《史記·周本紀》語)。三是欲廢申后及太子宜臼,而以褒姒為后、以褒姒子伯服為太子,因而激怒申后勾結西夷、犬戎攻周,殺幽王而滅西周?!墩皡n》所反映的內容較信史更為廣泛、具體而深刻,詩中列數(shù)周幽王的惡行有:羅織罪名,戕害士人;苛政暴斂,民不聊生;侵占土地,掠奪奴隸;放縱罪人,迫害無辜;政風腐敗,紀綱紊亂;妒賢嫉能,奸人得勢;罪罟綿密,忠臣逃亡。全面而形象地將一幅西周社會崩潰前夕的歷史畫面展現(xiàn)在了讀者面前。
《瞻卬》的作者是誰不得而知。他或是周朝有血性的宗室,或是朝中正直的顯要權臣,或者是一個受迫害的諫諍者。無論他是何人,他對周幽王統(tǒng)治下的社會黑暗、政治腐敗及倒行逆施是深惡痛絕的,所以對幽王的所作所為進行了無情的揭露和嚴正批判,對賢臣亡故、國運瀕危的現(xiàn)實,深感惋惜和痛心疾首。詩人尤為痛切的,是“人之云亡,邦國殄瘁”,其人之“亡”,或喪亡、或殺戮、或貶黜、或隱逸、或逃亡。賢人君子乃國之棟梁,蓍舊老成乃邦之元氣,今元氣已損棟梁將傾,人亡邦瘁,天神俱怒。詩人的感情難以抑制,有如火山熔巖噴薄而出,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在第五章劈頭就是兩句詰問:“天何以刺?何神不富?”真乃搶天呼神,捶胸頓足,悲愴不已。繼之從心田涌出三句“人之云亡”,悲嘆惋惜悵惘之意不可名狀,又在一再申述“維其優(yōu)矣”、“維其幾矣”、“維其深矣”中長吁短嘆憂心忡忡,在“心之憂矣”、“心之悲矣”中將痛切之情表露無遺,激蕩的情思言之慘然。詩句就是在這樣的回環(huán)往復、音節(jié)凄楚中,催人淚下,把孤臣孽子的一片赤誠之心呈現(xiàn)在光天化日之下,令人讀之如聞其聲如見其人,一位憫時憂國、具有熱血心腸的人物形象躍然紙上,呼之欲出。
《詩經(jīng)》每章句數(shù)大體一致。僅有少數(shù)篇幅的章句長短不一。《瞻卬》即是其例。詩共七章,首章、三章、尾章章十句,余四章章八句。這參差不齊的章句更便于淋漓酣暢的敘事、抒情和議論。詩的結構,起章極其雄肆,有高屋建瓴之勢,縱攬無遺,勃勃如吐不罄。篇中語特新峭,然又有率意處。卒章語盡而意猶未止。修辭造句,頗有特色,或以對比反襯,正反排比的句式,盡情抒發(fā)胸中的積憤,或低回沉思之情?;蛞孕蜗蟮谋扔?,豐富的內涵,深刻的剖示而匠心獨運。在用韻上,各章不盡相同,有一韻到底句句用的,如第四章,或同韻,或協(xié)韻。這種句句用韻,在《詩經(jīng)》中是常見的韻例。漢魏南北朝的七言詩中的“柏梁體”繼承了這個傳統(tǒng),唐人七言古風中也有少數(shù)是句句用韻的。此詩一章中有二韻交叉進行的,如第五章、第六章。隨著詩人感情的變化,詩的節(jié)奏或緩或促,或揚或抑,用韻亦隨之變換,或平聲,或仄聲,或相互相押,增加音響、格調的美感,使詩更加生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