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是“人生百年”——或者往少說,通常也有幾十年。但相比于人對生命的貪戀程度,這遠遠是不夠的。而且,人作為自覺的生物,在其生存過程中就意識到死的陰影,于是人生短暫之感愈益強烈。當然,活著是美好的,而且人與其他一切生物不同,他們懂得以人的方式來裝飾自己,懂得追求美的姿態(tài)。然而放在死亡的陰影下來看,短暫生命的裝飾與姿態(tài),實也是最大的無奈與最大的哀傷。于是,蜉蝣的朝生暮死的生命過程,它的弱小、美麗,以及它對自己鮮明的羽翼、鮮潔的容貌的炫耀,被詩人提取出來描畫成人的上述生存狀態(tài)的象征。
此詩開篇即以“蜉蝣之羽”為比,這個小生命的翅膀,像一件華美的衣裳那樣艷麗多彩。但這種美麗來之不易,且只有一天的美麗,宛如曇花一現(xiàn)。詩人見此情景生發(fā)感慨。一種珍惜生命、把握現(xiàn)在的緊迫感油然而生。第二章意思大致相同。第三章,描述蜉蝣的初生,剛剛破土而出的時候,麻衣如雪,那薄如麻絲的翅羽好像初雪一樣潔白柔嫩。但它很快就飛翔起來,盡情揮舞生命的光采。相比之下,人當然要學習蜉蝣精神,生之光華,死之絢爛。
這詩的內容簡單,結構更是單純,卻有很強的表現(xiàn)力。變化不多的詩句經(jīng)過三個層次的反復以后給人的感染是濃重的:蜉蝣翅膀的小小美麗經(jīng)這樣處理,便有了一種不真實的艷光,那小蟲的一生竟帶上了鋪張的華麗;但因這種描寫之間相隔著對人生憂傷的深深感喟,所以對美的贊嘆描畫始終伴隨著對消亡的無奈,那種曇花一現(xiàn)、浮生如夢的感覺就分外強烈。
這詩的情調自然是有點消沉的。但人一旦追問自己:“你是誰?你往哪里去?”深入骨髓的憂傷根本上是無法避免的。特別是在缺乏強有力的宗教的古代中國,由于不能對生死的問題給出令人心安的解答,人心格外容易被憂傷籠罩。但從另一個角度說,對死的憂傷、困惑、追問,歸根結蒂是表現(xiàn)著對生的眷戀,這也是人心中最自然的要求。阮籍《詠懷詩》之七十一,寫木槿花、蟋蟀、蟪蛄、蜉蝣這一系列短壽的生物在世間各自發(fā)出聲音和光色,感嘆說:“生命幾何時,慷慨各努力?!钡@也就是世界的基本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