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中“銜哀過舊宅”句看，此詩與《還舊居》大約作于同一時期，即晉義熙十三年（417），陶淵明五十三歲。這首詩是詩人回條桑舊居時；憑吊已故從弟仲德的舊宅有感而作。詩人以極其哀痛的心情，以細(xì)膩的筆法描繪了“空館”內(nèi)外的蕭條，將凄涼悲傷的感情同蕭條荒涼的環(huán)境融為一處，情狀交現(xiàn)，悲倫靡加，表達(dá)了詩人對這位親人的深切悼念。

銜哀過舊宅，悲淚應(yīng)心零(2)。

借問為誰悲？懷人在九冥(3)。

禮服名群從，恩愛若同生(4)。

門前執(zhí)手時，何意爾先傾(5)。

在數(shù)竟未免，為山不及成(6)。

慈母沉哀疚，二做才數(shù)齡(7)。

雙位委空館，朝夕無哭聲(8)。

流塵集虛坐，宿草旅前庭(9)。

階除曠游跡，園林獨(dú)余情(10)。

臀然乘化去，終天不復(fù)形(11)。

遲遲將回步，惻惻悲襟盈(12)。

[注釋]

(1)從弟：同祖父的弟弟，即堂弟。仲德：蘇寫本作“敬德”。按淵明另一位從弟名“敬遠(yuǎn)”，當(dāng)以“敬德”為可信。其生平事跡不詳。

(2)銜哀：滿懷哀傷。銜：含。過：訪，探望。這里有憑吊之意。舊宅：指柴桑仲德的舊居。應(yīng)：隨著。零：落下。

(3)懷人：所懷念的人。九冥：猶“九泉”，指陰間。

(4)禮服：指五服親疏關(guān)系。古代按血統(tǒng)的親疏關(guān)系，把服喪的禮服分為五個等級，叫五服。群：眾。從：指堂房親屬。如堂兄弟稱從兄弟，堂伯叔稱從伯叔。同生：同胞。

(5)執(zhí)手：握手告別。何意：哪里料到。爾：你。傾：指死。

(6)在數(shù)：由于無數(shù)。數(shù)，指自然的定數(shù)。竟未免：終未免于死。為山：指建立功業(yè)?！墩撜Z?子罕》：“譬如為山，未成一簣?！焙垼╧uì愧）：盛土的筐子。

(7)疚（jiǜ救）：內(nèi)心痛苦。二胤（yìn ?。簝蓚€孩子。胤：子嗣，后代。

(8)雙位：夫妻靈位，指仲德與其妻之靈位。委：置。

(9)流塵：指灰塵。集：聚，落滿。虛坐：空座。坐，通“座”。 宿草：隔年的草?！抖Y記?檀弓》：“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孔穎達(dá)疏：“宿草，陳根也，草經(jīng)一年則根陳也。朋友相為哭一期，草根陳乃不哭也?！焙笥脼榈磕钔鲇阎o。旅：寄生。

(10)階除；臺階。曠：空缺，荒廢。游跡：行走的蹤跡。指仲德而言。獨(dú)：唯有。余情：遺留下來的情意。

(11)翳（yì縊）然：隱晦的樣子，即暗暗地。乘化去：順應(yīng)自然的變化而逝去。終天：終古，永久。形：指形體。

(12)遲遲：這里形容不忍離去而行走遲緩的樣子。側(cè)側(cè)：悲痛的樣子。襟盈：滿懷。襟：襟懷。盈：滿。

[譯文]

憑吊舊宅含悲痛，心傷難止淚縱橫。

問我如今為誰悲？我悲之人已命終。

與我為親堂兄弟，恩情不減同胞生。

當(dāng)年門前分手時，誰料我先把你送。

天數(shù)命定不免死，建功立業(yè)竟未成。

慈母哀傷心沉痛，二子尚且是幼童。

夫妻靈位置空館，朝夕寂寞無哭聲。

灰塵堆積在空座，隔年雜草生前庭。

臺階荒廢無蹤跡，唯有園林留遺情。

暗隨自然消逝去，終古不再見身影。

腳步沉重緩緩歸，憂傷悲痛滿胸中。

-----------孟二冬《陶淵明集譯注》-----------